彩辰就那么静静的抱着云衍,看着他的身躯薄如蝉翼终究消散。
她不哭不闹,遍地星辰绚烂夺目,璀璨的双眸却渐渐黯淡。
天河是孕育神明的地方,上神寿命长久,它便替诸神存下岁月中遗忘的点点滴滴。
彩辰一动不动的伫立在白玉砌成的栏杆之上,将二人的往昔细细回顾,往往笑着笑着,就流出泪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将她与他的记忆看得透彻,而后她微微笑了笑,不管不顾的飞身而下。
兵解之术动用的那一刹,天河之水漫天飞舞,彩光照亮半边天际。
盛世之景持续数日之久,随着三界七彩星辰瞬间枯萎,上古界尘封,她留存于世间的最后一抹痕迹,终趋于无形。
八百万年后,三界中诞生唯一的神,他一袭素衣胜雪洁白,韵雅如画的绝世容颜<下凉薄的眉眼,较之过往,多出一抹化不开的悲悯。
他的彩辰,不惜以魂飞魄散为代价,将神力倾注于天河之中,意念生生不息,终使得天命动容,令他重生。
天界众仙迎来第一位神祗,纷纷下跪叩首,顶礼膜拜。
然则如此光景,何曾是他想要拥有的?
众人皆道月老红线可以牵起一世情缘,殊不知染上心尖之血的红石,会成为永生永世的羁绊。
他自私过一次,便不介意自私第二次。
他要再度看见她的容颜,哪怕是让他从三界中彻底消亡,她对他恨之入骨,亦甘之如殆。
没有人明白时隔十万年后,他在西海见到她时油然而生的喜悦,饶是他定力极好,也险些把持不住。
他开始有条不紊的设局,可真当他手下的棋子如约而至,他望着她梨花带雨的脸,忽然就痛难自持。
他终于明白当初他执意要她活着,她心底的那份孤独与绝望。
他甚至还未来得及告诉她,同她在人间的那段岁月,是他这数十万年最幸福的时光。
如果可以重头来过,他愿二人只是人间烦恼柴米油盐的平凡夫妻,再没有守护天下苍生的重担压在肩头。
无奈覆水难收,阖上眼的那一刹,他只盼她能多恨自己一分,彻彻底底将他放下。
远古记忆纷沓而至,彩辰御水而出,心尖便仿佛被人用利刃生生割去一块,鲜血淋漓。
八百万年前,你独留我一人在世上。
八百万年后,你终究选择舍弃我。
云衍,你我之间,总逃不过一个天道轮回。
彩辰苦苦一笑,系在腰间的红石却倏尔闪过一道光亮,她不禁低头看去,原本暗幽色的的石块此刻已泛起淡淡光亮。
彩辰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当即凝神探去,透过层层迷雾缭绕,她察觉出一股极为熟稔的气息。
云衍!
兵解之术虽会使人魂飞魄散,却不曾想最先存于红石中云衍的心尖之血,竟在无意之间留下一缕魂魄。
方才经过天河之水浸染,终是觉醒。
想起前不久月老同自己说过的话,彩辰莞尔。
这老头子大抵比她先一步察觉出来,跑到云邸跟她玩文字游戏呢!
好在此刻她并没有心情找他算账,甩手在天河四周设下结界,彩光包裹下红石飘至半空。
结魄术许久不用竟也不生疏,彩辰双手印伽,黯淡的双眸划过流光。
云衍,你等了我十万年。
如今换我等你,可好?
五千年后。
“你可算来了,再迟一些,迎亲队伍都要赶到你前头了!”一名宫娥打扮的仙子嗔怒道。
“我方才前去送蟠桃的时候被一只白鹞拦住了去路,盘子里的蟠桃险些就要让它尽数抢了去,这才耽搁了时间。”另一名宫娥气喘吁吁的摆了摆手。
“白鹞?彩辰上神的白鹞?”
“除了它还有谁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抢婚礼上要宴请的东西?”
“我听说南宁上仙从前爱慕的可是彩辰上神,说不准,这只白鹞许是怪他喜新厌旧,替自家主人报仇呢!”
那宫娥说着忍不住掩嘴而笑,一双手却先一步覆上来,神色慌张,“这样的话切莫再说了,要是被南宁王妃听见,你我都没有好果子吃!”
那宫娥像是想起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杏眸睁大,急忙点头。
适时,乐声渐渐逼近,锣鼓震天。漫天花瓣飞舞,仙气萦绕下如梦似幻。
两名宫娥纷纷做花痴状凝视,目光如果有杀伤力,那当着她们面路过的花轿早已千疮百孔。
彩辰按照惯例从天河折回,这么些年过去,红石光芒愈加耀眼,如今三魂七魄中只差一缕魂魄,却也是最难召回的。
沿途一路张灯结彩,一派喜庆之色。
月老素来唠叨,幻珊苏醒,南宁绝决心重办婚礼的事,他没少在自己耳畔啰嗦。
只是她一心盼着云衍回来,倒从不曾放在心上。
眼下看这排场,婚期大抵就在今日了。
“听你这么说,彩辰上神竟是这样卑鄙之人?”
不远处传来娇俏的女儿声,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
彩辰本不是个爱听墙角的,但这并不代表就可由得他人随意诋毁。当下朝声源处走去,惊呼声还在继续,甚至不止一人。
“上神居然……”
彩辰眯起眼望着围坐一团的仙子,她们此刻正盯着一张纸全神贯注,时不时发出几声感慨。
至于在纸上奋笔疾书之人,倒令她颇感意外。
唇线轻扬,彩辰款步上前,纤纤玉指透过众人轻而易举扯下纸张,挑眉读道:“勾引大哥,狐媚南宁上仙,觊觎东海太子妃之位,乃至毁我声线只为保全名誉,如此见异思迁,居心叵测之人,如何能够担起守护仙界的重担?”
“拜见上神。”
一众仙子在看清来人面目之后,纷纷慌乱行礼。
彩辰状似漫不经心扫过诸位仙子,最后淡淡落在顾芳枫身上,似笑非笑道:“别来无恙?”
顾芳枫显然不曾料到彩辰会经过此处,哭得我见犹怜的泪水瞬间止住,一双眼惊恐的望着她,动也不动。
“怎么,千年不见,竟是连礼数也忘得一干二净?”彩辰悠然开口,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然则上神气息骇人,早已在无形之中压迫开来。
跪在地上的仙子不可抑制的颤抖起身子,顾芳枫无论情愿与否,都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
蓦然天际一声啼叫响彻云霄,巨大身形遮住半边天光迅速俯冲而下,却在靠近彩辰的一瞬,平稳落地。
白鹞弯下脖子讨好般的蹭了蹭彩辰脸颊,下一秒,乌溜溜的眼珠写满愤怒,警惕的看着在它面前形如鼠辈的顾芳枫。
折翼之痛刻骨铭心,小白会恨她,并不奇怪。
彩辰冷冷一笑,一道彩光自她指尖倾泻而出,优雅从容的将顾芳枫紧紧缠绕其中。
“以德报怨的事我从前也没少做,如今既是你自己送上门来,自然是要新账旧账一起算了才好。”
彩辰淡淡说完,复又望着白鹞柔声道:“好生招待,留口气吊着便可。”
白鹞得到指令,欢快啼叫两声,一双乌溜溜的眼珠望着对面之人,发出像是遇上猎物时的精光。
顾芳枫再也忍不住,浑身止不住的颤抖,杏眼死死盯住彩辰,里面盛满不甘。
凭什么呢?
凭什么素来被她踩在脚底下玩弄的西海小女儿,摇身一变就能成为高高在上的神祗,她却只能活得如同蝼蚁一般,卑贱肮脏。
不是这样的,怎么会这样!
要不是因为她,她早已成为南宁绝的妻子。今日盛世婚礼的主角,也定当非她莫属。
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拜她所赐,都是因为她!
思及此,所有的妒忌与怨恨自顾芳枫胸口蔓延至四肢百骸,她眼底狠戾之色愈浓,就待上前动手,身子却即刻腾空,成了白鹞喙下的玩物。
“昆仑墟下蛇群密集,近来是小白的心头好,你权且当作陪陪它,莫要怠慢了。”彩辰笑了笑,眸中倏尔寒意渐甚,“你真该庆幸自己这张罪告上没有云衍神君的名字,否则依我的意思,你那双手,倒不如一起废了。”
顾芳枫挣扎着挥动四肢,她大概是想求救的,可朱唇呜咽了良久,到底发不出半点声响。
匍匐在地上的一众仙子见状,心下恐惧更甚,一个劲地求饶道:“彩辰上神恕罪,我们,我们也只是受小人蛊惑,并不知情!”
彩辰一声轻笑,淡淡道:“名利不过身外之物,诸位仙子如何看我,我又怎会放在心上?只一点,下次再要评头论足,切记离天河远一些。被我听见了倒是无妨,但若脏了云衍神君的耳朵,我会做出些什么,恐怕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语落,彩辰转身就走,和这群仙子计较一二虽说与她身份不符,倘若日后能够求得一片清净之地,也算是份划算的买卖。
奈何路还没有走出几步,彩辰又顿住脚步,叶眉微蹙。
她成神之后从未想过要躲着谁,今日兴许是不宜出门,转眼竟就撞上一个。
来人大红喜袍加身,长发被他用金笄高高束在脑后,衬得他整个人看起来丰神俊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