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样了?”冷漠得不能再冷漠的语气,让天问把脉的手微微一抖。
没想到只是几日不见,眼前的少年气势迫人得更高一层了。
“三种气息在她体内混乱不堪,虽未伤及心脉,但也是早晚的事,大限将至了。”
“……”凤倾阑像是没有听到对方说的话一般,懒懒地跪坐在七弦琴前,只是一双眸子沉得像雷雨前的天空,“哪三种气息?”
“子阴之躯,命运之花,牵情之蛊。”天问一一说道。
“若少了子阴之躯呢?”
“阿阑,你应该十分清楚,牵情蛊加上子阴之躯才能和情人诛的毒性对抗,否则此刻她已经是个疯疯癫癫的行尸走肉了。”
凤倾阑敛下眉目,一身红衣在这纸醉金迷的歌舞乐曲中却显得如此寂寞,他忽然伸出右手,握住云楚送与他的只剩下不到一半酒在内的酒壶,轻轻晃了晃,液体撞击陶瓷的声音,酒的香味,均落满室间。
“你该知道,自从和你一块儿之后,她的情绪便变得十分难控制。易喜易怒,易悲易伤,到达极致便会失去心神,她自己并没有发现异样,只以为是患得患失,所以变得敏感了,殊不知这都是情人诛的毒性变强了的缘故。”
“是吗?”。淡淡的两个字,竟听不出一点情绪。
“情人诛是一种可以迷惑中毒者精神的毒药,尤其是对于负面情绪,只要一点点的负面情绪哪怕只是嫉妒也能被无限放大,所以她以前天真无邪是真的对一些事不在意,而现在,即使她不在意,情人诛也不容许她不在意。都说病由心生,如此下来,你该知道的。”天问最后的语气意味深长,一张脸肤色偏黑,三十几岁的模样,给人一种儒雅却不失血性的感觉。
“她还能活多久?”
“这就说不好了,一切都看在你身上了。”天问一脸凝重。
“……”凤倾阑看着床上醉得很沉的女子,嘴边还挂着傻乎乎的笑容,问道,“我离开她,她还能活多久?”
天问一惊,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离开?你凤倾阑怎么可能离开云楚!她和你可是……”
凤倾阑却是打断了他的话,“我与她绑在一起,本就是凤妍逆天改命的结果,当年两次双星之兆第一次凤妍学艺不精,没能测出那灾星是谁,第二次心里明白,可是身为女子的嫉妒心却让她放弃了守护晋华江山的机会。为了绝了容浅的心,将祸端往傅冰惜身上引,逼得凤融九杀了自己心爱的女人,逼得他手刃自己的亲子,最后换得凤妍在晋华呼风唤雨。”
这一段事情,天问虽然知道,可是每听一次,就像是十指剜心,痛不欲生,是他的懦弱害了傅冰惜,如果当时他放弃一切与傅冰惜私奔,或许结果会变得完全不一样。
“疼吗?天问,可是这有什么,天下的疼痛加起来也不过区区一碗跗骨水。”凤倾阑就着壶口便喝了起来,“你一直很好奇凤妍为什么没有事后私下杀了云楚,而是千方百计挖空心思布了一个命运局吧?”他的脸上波光潋滟,是绝美,是绝魅,犹如天地间最美的妖精,蛊惑人间。
“……”天问从来都不知道凤倾阑会知道这么多事,他的映像中,凤妍就像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古井,看似平静,暗含杀机,只有对着他的时候,才会起伏一点波光,当初这个孩子出生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去看过一眼,只觉得这个孩子侮辱了他,侮辱了他对傅冰惜的情谊,还千方百计找人暗杀他,后来他听说凤妍将这个孩子囚禁在了御辞中,天天用跗骨水浸泡折磨。那时他依旧没有什么感觉,认为是凤妍恨了他,因爱生恨,所以会折磨一个孩子来出气。他原以为这个孩子是活不久的,却不曾想到他不但长大了,废了他一身武功,杀了凤妍,倾了容家,站在了他无法仰望的高度。他依旧没有反应,即使听到容家灭亡的消息,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傅冰惜重要的。而凤倾阑只是恨他,恨凤妍而已,他自以为是这样,可是再见面时,他却发现他始终看不懂眼前的少年,看不懂这个虽为血亲骨肉却相互厌恶的孩子。
“为何?”他还是好奇,便问了。
凤倾阑放下酒壶,依旧恋恋不舍地摩挲着光华的瓷壁,“因为她还爱着你,无可救药的爱着你。”
天问听不懂,根本听不懂。
“罢了。”凤倾阑微微叹了一口气,“牵情蛊六年存亡,子阴之躯永生相伴,而情人诛却是催命符,你只需告诉我,如何让她没有痛苦就好。”
“……”天问还是觉得自己身在梦里,这眼前一脸无奈落寞的人可是那个凤倾阑?
“平果以命换命的办法换她一身健全的四肢,傅雪琛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救她一命,我身为她的师父,怎能不为她做任何事?”
“我可以做到,不过对我来说花的代价太大。”
“我可以告诉你傅冰惜的尸体在何处,这个交易,如何?”
天问睁大眼睛,神色已经出卖了他内心的渴望,可他依旧正色说道,“谁不知道当年她死后被凤妍分尸——”
“为了迷惑凤瑾,凤妍又将她的尸体拼凑了回去。”
“……”
凤倾阑终于抬头,“容浅,你虽为她丈夫,她虽是你的妻子。可是这世间最了解你与她的人,还是我。”
天问垂下眸子,他的身份,他从来都知道瞒不住他。
“你知道为什么八王之乱会引起那么大的变故吗?”。
天问,不,容浅的身子颤了颤,“难不成是你?不对,那时你最多也就四五岁——”他忽然觉得可怕,眼前的这个孩子真的是那个被是人抛弃,独自承受天下万千之苦的孩子吗?
“太小看我了。”你凤倾阑轻叹,“如今,我只问你一句,救不救她?”
“……”天问终于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和自己说这么多的话了,陌上公子,向来不屑凡尘俗事,若不是为了施压,若不是为了震慑他,对方何以一件一件地说着往事,而真正意义却是让他怕了他,多缜密的心思,好似在说,你不救没关系,你不救,本公子大可以拿天下任何事来陪我徒弟一丝痛苦。
天下与他无关,可他却是有软肋的,而这根肋,足以穿透他的心脏!
“我救。”容浅艰难地吐出两个字,看向床上的女子,其实,他也认识她,御辞之下,破庙之中,恐怕即使她醒了也不会相信当年那个疯老头子会是他吧,他不讨厌这个女孩子,可这孩子,终究活不久。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看了看云楚的脸,又看了看凤倾阑,身体瞬间如置冰窖。差一点,差一点他就相信了他的情深不寿,相信了他那已经没有了心的胸腔!
凡是认识凤倾阑的人,有谁不知,他早已在孩童之际就已经被生生剜了心脏,他是一个没有心的人,如何有情?
顿时,容浅看向云楚的目光里就多了一丝同情。
“我在外面等你。”凤倾阑起身,漫步走出厢房,门口处,珠翠满屏,他却觉得仿若隔世,一身的伤疤,一身的毒,没有知觉,没有感觉,何来的痛,何来的殇?
红色帷帽带着一袭红衣,光华无限,却更像是一层血渍,隔绝了外事,隔绝了天下,像是有感应一般,转向远处,却见那里,一个白衣如血的男子坐在轮椅之上,一身翩然出尘,丝毫不逊于他。
雪,其实这个男人才最适合白色。
凤倾阑有时自己都觉得奇怪,他分明最讨厌白色,却依旧孜孜不倦的在那女子面前一身白杉,或许是因为峒派的衣饰如此,或许,他一开始就不甘心吧。
为什么对方会爱上那个女子,分明没有多少交集,难道这也是命中注定吗?
凤倾阑第一次感觉茫然,命运,凤妍能够逆天改命,他也可以,可是却高兴不起来。也许,是因为没有了心……
晰楚早已看见了凤倾阑,现在想想,那种风华,世间太少,恐怕对方也早就认出了他。若不是那一袭红衣,他恐怕知道得更早,那么跟在他身后便是——一思及此,晰楚心里一阵雀跃,然而却又有种莫名的失落,为何他第一眼没有认出她来?义父说过心之所念,思之所及,可他偏偏要靠着那个男人,才能认出她。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凤倾阑收回目光,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
晰楚不在逗留,阿芙推着轮椅继续前进。即使两人的方向完全不同,但晰楚觉得,他知道凤倾阑下一步要做什么,而他也乐意帮忙,现在回青华门,应该还来得及。
远处凤倾阑莞尔一笑,面色淡然如初,好似刚才的迷茫只是一袭幻觉。
翩翩红衣犹如一只火色的蝶,摇曳在地,凤倾阑站在窗口,外面的冷风呼啸,细一点的树枝早已经压弯来了腰,他微微蹙眉,下一瞬又展颜,“快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