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台的风渐渐凉了起来,我拢着身上的披风,整张脸都陷在黑暗中,看着月光下的严奕,脸上两行清晰的泪痕,顿时心里愧疚得不能言语。
他是那样铁骨铮铮的男子,曾两度濒临死亡,两度受尽酷刑,都不曾喊痛,如今这样的一个男子竟落了泪,我当真是伤了他的心罢。
我不忍再待下去,转身踏上下月台的楼阶,严奕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倾颜,你若不开心,我便是拼了命也带你走,你信我……”
我顿住,然后用力点头。
一路奔跑下月台,行走在泼墨似的夜空里,我终于还是忍不住抬头望向高耸的月台,夜空里那抹白色的身影孤零零地立着,万分寂寥。
每走一步,都像心脏被撕扯着月兑离身体一寸,越走越远,心脏也越离越远。
我掩面而泣,忽然额头撞上一堵“墙”,我*错愕地抬起头来,才发现面前的竟是君慕容。
他少有的一副严肃打扮,一身玄色衣饰,仿若整个人都融在了夜色中。
“你……”他见到我的满面泪痕,也是吓了一跳。
我慌慌张张地想要擦掉眼泪,却是越擦越多,怎么也止不住,只好冲他摇摇头,见他还想再问些什么,我慌乱地推开他,撒腿跑开。
一路跌跌撞撞回到麟趾宫,我反身扣上殿门,眼中的眼泪更加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掉,身子月兑力地顺着殿门跌坐在地上。
奕郎,我们算不算,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呢?从今后当真要两不相干了?
“姐姐……这是怎么了?快别往那凉地上坐啊。”如兰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急急过来扶我。
我由着她将我搀起来,坐到外殿的椅上,许久才缓过神来,看到面前六神无主的如兰,知道吓着她了,略缓了缓神色。
见她身上还穿着我的衣服,我才岔开话题问道,“他可来了吗?”。
嗓子像在盐水里泡过,涩涩的一点不通畅。
如兰的眼神瞬间便有些不自然起来,瞥向内殿。
我心中不安,方才的心不在焉被这一吓倒是回神了不少,小心翼翼问道,“他……不会在里面吧?”
如兰迎着我的目光颇为为难地点头。
我颓然地出口气,靠坐在椅背上。
这算不算屋漏偏逢连阴雨呢?
君墨宸原先是在勤政殿批折子,不知不觉天便暗了,他一心念着我,知我怕黑,便急急地放下手中事物赶来了。
只是一接近我的住所便觉出了不对劲,我一向怕黑,每到夜时更是将整个殿阁弄得灯火通明,殿里殿外侍候的人更是不能少。
可是他今日一踏进来,整座屋子伸手不见五指不说,更是连侍候的人都没有,他不由心里便提起了一丝警惕。
一进殿门,见榻上有人,他甚至想也不想便知不是我,直接提剑便问,“何人在装神弄鬼,给朕滚出来。”
听得这样一声喝,如兰本就胆小,如今冒充我更是一夜心惊胆战早吓的不行了,忙里忙慌地便爬起来求饶,君墨宸盘问如兰我的去向,只是如兰随我多年又怎么会说。
君墨宸心知问不出来,便一直侯在这里等我回来,如兰也没法。
我听得如兰说完,便长出了一口气,聪明如君墨宸,我这些作为,怎么能瞒过他?
一会儿,不知又是怎样的狂风暴雨等着我。
如兰见我这幅样子,一脸紧张地问我,“姐姐,如今可怎么办?”
我深吸口气,冲她宽慰一笑道,“没事,今夜多亏了你,你快些回去歇息。”
如兰不放心,犹豫着不想离开,我催促道,“快回去吧,没事的。”
她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出了殿。
见如兰走了,我定了定神,一步步往内殿过去。
内殿没有点灯,黑乎乎的,我心里有些发虚。
模索着找到蜡烛,用火折子点了,殿中才有了光亮,一个暗黑的身影坐在榻边,整个人都陷在黑暗的阴影里,只是那周身的气质却是怎么也隐不住的,直让整个殿里都结了冰一般。
眼瞧着殿中还是暗,我却不敢再多点几支蜡烛——黑暗会给我一种安全感。
我走到妆台前坐下,月兑上的披风,还有满头繁重的珠饰,一边梳理发丝,一边小心翼翼地透过铜镜观察榻边的君墨宸。
只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甚至连身形都未动一下。
良久,我已将满头发丝梳了又梳,在无事可干,正想着要不要主动向他说明时,他却忽然说话了。
醇厚的嗓音穿透黑暗稳稳地落入耳膜,“今日上哪里去了?我等了许久。”
我心里“咯噔”一下,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我去见了严奕。
他却又接着道,“想来我修葺后的皇城你还是极为喜欢的,入夜也要出去欣赏一番,只是夜时多有不便,日后还是白日去才好。”
我惊讶地抬起头,他这是……为我寻了一个台阶吗?
他明明知道我去了哪里,这样又是为何呢?
还未等我想的清楚,他忽然道,“不早了,早些歇下罢。”
然后兀自翻身上榻,侧过身子去。
我走近了些,忽然听得他呼吸声沉重,竟像是生着气的模样,顿时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
他明明是知道的,并且愤怒至极,如今却要装作全然不知的样子,当真是为着我吗?
我霎时便生出些心疼来。
见他和衣而睡,他本就身有寒症,这样睡着怕是不好。
走上前轻推了推他,“起来月兑了外裳睡吧,这样仔细伤了身子。”
他只不理,兀自面向里面,明明还是未睡着的,却是一言不答。
不知怎的,只觉得心里仿若欠了他,好言好语劝了半日,见他仍是不理,只好作罢。
拖过床头的一床被褥为他搭上,掖好了被角,自己才躺下。
却是辗转难眠,想起严奕月光下那两行清晰的泪痕,只觉得心里一阵一阵难受得紧,又想起身边的君墨宸,装傻充愣宁愿自己生闷气却是半声也不言语,不询问,不怀疑,这样的君墨宸令我有些不认识了。
我虽拒绝了严奕,但是却也不能与君墨宸如平常夫妻一般相敬如宾。
又想起了母妃与嬷嬷,如今身边是实实在在只剩一个如兰了,何其可怜又何其可悲。
难道这便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吗?
也是,负心人合该受罚,只要他们安好。
这样浑浑噩噩的想了半日,更是睡不着了,望向窗外,明月皎皎,心里一时思绪万千。
想的出神时,忽然有一道手臂伸过来紧紧揽住了我,如钢圈铁臂一般,越收越紧,我沉默着,眉头因疼痛一点点皱起来,额上也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君墨宸在夜色中喃喃道,“公雅,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我身子一僵,随即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下。
“公雅,我害怕失去你……”
“公雅,不要离开我……”
……
这样一声声脆弱的呢喃,仿若濒落的秋叶。
我缓缓地抬起手,覆在他的脊背上,仿若安慰孩童一般柔声道,“我不离开。”
也离不开了,命中注定吧。
明日高照时,身边照旧已没了人,帐外侯着的侍者,恭敬严谨,虽人数众多,却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见我起来,她们齐声道,“奴婢们服侍姑娘起身。”
手指触模处,被褥早已生凉,他走了许久了,或者一夜未眠。
梳洗时,如兰与麟趾宫掌事宫女巧荷耳语两句,然后便递了一块热热的白手巾过来,道,“姐姐,陛下说让姐姐用热手巾敷下眼睛,可消肿眼睛也舒服些。”
我愣了一下,才接过来,眼睛现在还是又涩又痛的,只是上次他问我眼睛怎么肿成那样时,我还不能说话,所以眼皮子脆弱这件事也没人知道。
他却不但知道,而且上了心,不是说小事最能见真心吗?
君墨宸,这究竟是你的真心还是关心呢?
不论如何,到这时,我才真正的舒了口气,这件事算是过了。
一边的巧荷笑起来,“姑娘真是有福之人呢,能让咱们陛下这么挂在心上的,天下都少有,奴婢也是得了姑娘的济,若不是姑娘要到麟趾宫住,恐怕奴婢一辈子也进不了这麟趾宫伺候呢。”
听的这话我抬头看她,果然有些面生,只是她这话未免说得过了头,饶是再得别人的济,一进宫便做掌事宫女,可见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不过一番谦虚说辞罢了。
我只笑笑不言语,由得一群姑娘在殿中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
又一个小宫女道,“奴婢见着姑娘与皇上真真是好,郎才女貌的,一双璧人呢。”
我愣了愣,一双璧人?
璧人也好,郎才女貌也罢,不能与奕郎长相厮守,而这漫漫深宫能依靠的也只有君墨宸了,只这样过下去吧,总归要活下去的。
这时,我以为,一切都已风平浪静,一切会就这样一直延续下去,而我不知道的是,这只是一场小小微澜,轩然大波还未到来。
我真正的劫难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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