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半是疑惑半是心惊,如今安阳的事还是一团乱麻怎么又扯到了江湖事,我道,“你是说伤他的是江湖中人?”
刘军医沉吟片刻道,“也不尽然,但梅花刺确实是江湖组织梅谷的东西,至于具体是谁,恕老朽也无从得知。”
“梅谷?”这又是什么地方,我竟从未听过。
“公主久居深宫,也难怪不知。梅谷是江湖上一个极为有名的组织,因所聚集的地方开满梅花故而得名,梅谷中人似乎也极为赞同这个名号,通常是夏伏冬出,只是不知这次为何梅花刺会在春日出现。”
我亦是疑惑,严奕一向不是多事之人,什么时候招惹了江湖中人,再者既使出了暗器,又如何会袒露自己属于何方门派,甚至连一个军中的郎中都知道,这也未免太招摇一些了。
刘军医继续道,“奇怪的是那人并没有要将军性命的意思,伤的部位不是要害暗器上又无毒,这倒让老朽模不着头脑了。”
这可是奇了,既不取人性命却亮出了自己属梅谷中人,这岂不是矛盾?
若说是离陌伤的,且不说那离陌是不是梅谷中人?单君墨宸说只有他们二人进来大凌,他便不会如此鲁莽,置君墨宸于危难之间,更何况他是从小跟着君墨宸,何时又与梅谷有了瓜葛?
可若不是离陌,那又会是谁呢?难道大凌如今除了瞧瞧潜入的君墨宸于离陌还有第三个人?那个人是谁?为何偏偏于君墨宸他们一起进来,是巧合还是另有预谋?
百思不得其解,既然想不通,便是想破脑袋也无用,此刻要紧的是严奕的伤,我索性先丢开不管,走到榻前去看严奕。
因为醉酒,他的脸上有些酡红,泛出一种不正常的红晕来,口中喃喃有声,却听不清楚说的什么。
我忽然想起什么来,转身对刘军医道,“既然将军已无大碍,夜已深您就先回去歇着罢,如今城中不甚安全,我叫几个小子送您回去。”
刘军医目中流露出一丝隐晦的赞赏来,又细细嘱咐了一些事情才退下去,待的刘军医走了,便将屋中众人也一并摒退。
房中忽然安静下来,我静静看了严奕片刻,确定他不会醒过来才回身走出房门。
月色如水,倾泻在整个小院,我在院中轻轻走动,目光扫过每一处檐角屋顶犄角旮旯,连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在期待什么,亦或是在寻找什么。
忽然有一双手沉默地在背后抱住我,熟悉的气味环绕上来,心里没来由的安定,我这才知道,我在找他。
情不自禁地轻轻扬起嘴角,心中既害怕又喜悦,害怕的是他孤身入大凌会有危险,喜悦的是他还在。
心中百转千回,口里却故作轻松道,“怎么我倒不知你如今多了这么个习惯?喜欢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人后。”
“怎么是悄无声息?难道公雅不是在寻我吗?”。他的声音里竟有一丝耍赖。
我垂头看着他手上被我划伤的血迹,心疼道,“疼吗?”。
他轻轻一笑,“不疼,只要是你给我的,纵然是伤痕也是好的。”
“贫嘴。”这一刻心中安宁幸福,尽管万分不愿,我还是催促道,“你怎么还未走?如今清起已经在布防了今夜注定是不眠之夜,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嗯,这就走。”虽然这样应着,他却仍旧一动不动地抱住我,“公雅,伤他的不是离陌,只怕另有其人,想来应是我们进来时也有旁人进来,看来大凌的兵防是该好好规制一下了。”
他这话里没有一丝的嘲笑或者高傲而是真切的担忧,临渊,你还是担忧我的,是不是?
此时确定了不是离陌,我又忍不住心惊胆战起来,此人能在武将聚集的宴席上竟如入无人之境令人毫无察觉地伤了严奕,可见非同凡响,不可小觑。
只是他既没有伤到严奕,看来个中缘由夜只能等严奕醒来之后,亲自问他了。
腰上的手紧了紧,我被勒得生疼,只听得身后的君墨宸低声道,“不许想别的男人。”话语中醋意十足,哪里还有半点君临天下的威严。
我心中好笑却陡然生出一片难过来,心中半是不甘半是不舍,最终还是轻轻推他道,“你快些走吧。”
闻言他的手却更加用力地收紧了一下。
片刻,腰上的手臂才依言一松,顿时心里都凉了半截,差点便要忍不住回手拽住他,可是想到大凌如今是他不可久留之地,终究还是强自硬生生忍住了。
他的脚步声在耳边异常清晰,一步一步越来越远,我忍着不回头,却听得脚步声忽然停住了,“公雅,我……”
话语一出却是欲言又止,半晌只叹口气,“罢了……我这便走了,你也不回头看看我?”
我只兀自抬头望着夜空,眼睛里渐渐积蓄起泪水来,却仍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嘴硬道,“你要走便走快些,啰啰嗦嗦的,哪里还有一点天下之主的样子。”
话音落下许久都没有人回话,我终于忍不住缓缓转过身去,背后却是一片空空如也,半个人影都没有,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唰地跌落下来,嗓中发出一声细弱的哽咽,“临渊……”
心里空空荡荡,仿佛那个一直跟在你身后默默无闻的人,当你终于适应了他的存在,却在某一天暮然回首,他再不会出现在身后了。
我缓缓蹲在地上,泣不成声,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我们终究会分道扬镳,越走越远,再也回不到最初的地方。
回到房中时眼睛还是肿的,涨涨的格外难受。
看向榻上的严奕,他还兀自睡的香甜,我轻轻地松了口气。
见他面色仍是一片酡红应是极为难受的,便端来一盆热水要为他擦洗一下,也好舒服些。
他的脸还是一如从前俊朗,只是眉眼间积满了风霜,再不复少年时的意气风发。
现在的他令我几乎忘了,他曾经也是我深深喜欢过的男子,是那样肆意张狂的将军,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的笑容里再没有从前的澄澈爽朗了呢?
也许我从来便没有将心真正地放在他身上过,没有好好地关注过这个陪伴了我几乎整个少年时候的男子。
有那么一个人,能陪你笑魇如花,却终究陪不了你天长地久。
我兀自胡乱地想着,心里感叹沧海桑田世事变迁。
“倾颜,自你走后,花无人戴,酒无人劝,连喝醉也无人问暖。你莫要再走了好不好?莫要再留我一人独饮寒凉。”身侧的严奕喃喃哽咽了一句,眼角竟还有晶莹的泪珠点点。
我正在担心君墨宸能不能平安出去,乍听得这一句倒是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听清楚他说了什么,却是一瞬间泪盈于眶。
奕郎。
他梦中呓语不断,脸上竟然泛出一片潮红,满脸细密的汗液,身上的锦被在翻滚中滑下了不少,我有些紧张,方才还好好的,现在这是怎么了?我伸手过去想要将锦被拉上来为他盖好。
手指却被他猛然握住,他的手极为滚烫,力气奇大我怎么也挣不开,忽然间天旋地转,竟然被他按到了榻上。
他口中呼出的气沉重灼热,我终于觉出不对劲来,用力地想要推开他。
他却全然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一般,只是一声又一声,“倾颜,倾颜……”密密麻麻的吻登时便落了下来,发髻已经在这一片混乱中散开,此时汗涔涔地沾在脸上。
我明白过来他想要做什么,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慌乱。
不论我怎样用力想要推开他,身上的衣裳还是一层层不可阻挡地被剥落,我强自撑着用力将手挥在他脸上,企图将他打醒。
可是经过这一番折腾,早已力竭,挥出去的这一掌亦是软绵绵的全无作用。
方才对他升起的一丝愧疚,顷刻间荡然无存,心里有的只是悔恨,若是时间倒流,我一定要跟随君墨宸离开的,他严奕的野心干我何事。
在最后一件衣裳月兑离身体时,我终于低低哭泣起来,我方才还伤心君墨宸与庄宜给予我的伤疤,可是如今我算什么?若是此时,我死了,是不是可以干净些?
奕郎,你最是舍不得我难过的,如今却是怎么了?
仿佛心都碎了死了,不论我怎样哭泣都是叫不来人的,怎么能有人来呢?是我亲自遣散众人。
“我求求你,你放开我,我不离开……”
“严奕,莫要让我恨你……”
“奕郎,我求你……”
我徒劳地挣扎躲避,还在期盼他能醒来结束我的苦难,我一遍又一遍地唤他,甚至连自己都不知说了些什么。
可是当那道疼痛清晰地将脑中所有的思绪全部驱散之时,我绝望地瘫软在榻上。
他的手指还在皮肤上流连游走,触碰到后背结痂的凹凸不平的伤疤,我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栗了一下。
我曾经是用这伤疤来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君墨宸的伤害,我躲避他,推开他,我不肯原谅他对我的背叛,甚至因为嫉妒躲到极为信任的严奕的身边,不惜开始双手浸满鲜血,要夺回凌国。
可是,如今,我全身的伤口,全部都是那个我以为永远不会伤害我舍不得我有一丁点儿委屈的严奕给的。
我到底还可以依赖谁。
君墨宸,你一定……一定要走的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找我。
男子粗重的喘息声还在耳边不断响起,我缓缓地闭上眼睛,心里满是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