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匆匆忙忙躲进寺庙中,身上已经湿了大半,裙角处沾满泥迹早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分外狼狈,再看严奕,比我还要糟糕许多,全身已经是透湿的了。
而我因为有他用衣物遮挡,头发并未湿多少,而严奕的却已经全湿,有几缕发丝垂在额角还兀自往下滴水。
严奕一边站在廊下拧着手中被雨水打湿的衣裳一边笑道,“这雨竟然说下就下了,半点不由人心思的。”
若是连雨都由了世人心思,这世间还有什么趣儿?
我不置一词,转头打量着这间寺庙,果然如严奕所说,几近荒废,偌大的庙中竟然没有一名香客,我甚至有些怀疑是严奕故意清空。
可是严奕的兵士都是一路跟在身后的,如今见我们进来,也只是自觉的留在了外面并未进来。
果然是冷清的很。
站在门外往里望,因为是偏门,竟不像是寺庙而是一个错落别致的小院了,看院中的情形也是格外干净,便知时时有人打扫,再垂头看看自己这一身的泥,真是怕污了这样洁净的地方。
细细地抖落了衣裳上的雨水,又将脚上的污泥处理了一番,严奕见状不解道,“你做什么?怎么不进去?”
我道,“这一身的脏污,实在与里面的洁净不符。”
严奕听罢,微微地笑起来,“也是。”
便将自己也打理了一番,他的一身雨过天青的衣裳,倒是令我有些微微晃神。
待他也打理好了,我们才一路进了里面,院中安宁静谧,只有小雨落地的沙沙声响在耳边,连呼吸声稍稍大些都怕惊扰了这片宁静。
我们走了许久,竟然半个人影都没有,我回过头去正欲问问严奕。
却见他站在院中的翠竹旁一脸若有所思,衬着身上的那件青色的衣裳,仿佛也成了一株亭亭的翠竹融入其中了,竟像是入了画。
这个翠竹样的男子,曾经深深的爱过我,还有一个……
也够了,凌倾颜一生能得到这两个男子的真心爱护已经极为奢侈了,尽管他们曾或多或少的给予过我伤害。
“我当真这样好看吗?竟让你这样目不转睛。”正出神间严奕竟回过身来,一双眼睛灼灼明亮。
我一惊,慌忙转过头。
身后响起严奕的轻笑声,我顿时羞红了半张脸。
一步步进去院中,走了许久还是未见一个人,我不禁怀疑这里是否有人。
直到行走至正院,耳边才传来清脆的木鱼敲击声和轻轻吟念经文的声音,令人闻之心静。
我不由道,“若是真有那么一日,青灯古佛,木鱼经文,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严奕在身后接道,“好,那时候我陪你。”
心中忽然尖锐地疼了一下,我垂下暗淡的双眸,再抬头时却笑道,“我们进去罢。”
里面的木鱼声与经文声已经停了,我一步步拾阶而上,快要到达门口时,忽然从里面出来一个僧人,见到我们甚是惊讶,半晌才向我们轻轻福了福身。
“阿弥陀佛,不知两位施主来这是拜佛还是求签?”
我恭敬的双手合十向他还礼,“既是拜佛也是求签。”
那僧人极为和善的将我们让进去。
第一眼看到的自然是房屋正中的慈眉善目的大佛,我仰视高高在上的佛像,心中顿生崇敬之意。
我在香案前的蒲团上跪下来,上香叩拜,然后双手合十望着面前的佛像,心中默默。
凌倾颜一生无求,一生随缘尽管命运多舛也从未有过一声抱怨,从此后只愿佛主保佑倾颜在乎的人一生和乐安康,保佑天下再无战乱。
还有身后的这个男子,期望佛主让他变回原来的纯善模样,驱散掉他心中所有的阴霾和仇恨,让他能够幸福的生活。
还有另一个男子,我只盼能让我有偿还他的机会,除此外再无愿望。
“你许些什么?”站了半晌的严奕一见我站起来便迫不及待地问了一句。
我笑道,“若是说出来就不灵了。”
我转头查看,便看到殿一旁的另一张案上放着一只签筒并零零总总的一些东西。
我正想走过去求一支,严奕却忽然握住我的手道,“求不求的,有什么要紧,你还真指望这样一支签子能有什么用?天色不好,我们早些回去罢。”
我疑惑地看着忽然有些着急的严奕,这里可是他将我带过来的,怎么好端端的竟要走?
一旁的僧人见状笑道,“这里已经许久没有人来过,庙中没有香客,如今也就只余我与年迈的方丈二人了,今日是两位施主到来也算有缘,女施主若极想求签,可求一支,下次来时再解也是一样的。”
严奕望着我默了默,随即道,“也好。”
那僧人如此说,我也不愿多加推月兑,便上前去求了一支签子拿在手里仔细放好,然后向那僧人道谢离开。
一出了门我便忍不住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这样着急?”
严奕却僵硬地笑了笑,“没什么事,就是想着你才淋了雨又大病初愈,早些回去为好。”
我自然是不会信的,骤然停住脚步,追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严奕却定定地看着我半晌不置一词,我忽然安静下来,这一日倒叫我忘了,我轻笑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将我交出去?”
严奕的身体明显的僵了一下,随即转过头来,“原来你早知道了?怎么?是不是心花怒放了?我到底哪点比不上他,竟让你连滚带爬也要回去他身边?”
我轻叹口气,他又想岔了。
“原来两位在这里,让我们好找啊。”还没等我开口解释便被一个刺耳的声音打断。我们齐齐转过头去便看到寺庙大门处源源不断地涌进许多人来。
这些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凌城中的凌国百姓。
一直站在我身侧的严奕见状一把将我拉到身后,他宽阔的脊背仿佛是一堵避风的墙壁,牢牢地将我挡在了身后。
一时之间,泪湿眼眶,这样的场景仿佛回到了两年前那个血流成河的京都,危难之时,他也是像这样把我护在身后。
不管我们方才是在争吵,又诸多不快,仿佛是下意识一般的保护我。
他问面前的人,“大伙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要紧事这般兴师动众,还非要找我?”
最前面那人冷笑道,“做什么?我们倒要问问将军在做什么?如今外面的情势已是岌岌可危,将军倒是好,竟还有心情来这里烧香拜佛,怎么如今将军这急匆匆的是要去哪?”
严奕的眸色渐渐眯起来,声音也不如方才平和,竟是泛出丝丝的冷意来,“我去哪里还需向你们禀报一声?你们这番作为是要造反吗?”。
“造反不敢,倒是请将军给我们一个答复,将军只管让我们逃出城去,让我们逃去哪里?将军吃了败仗,凭什么还要牵连我们。”
这样的话说出来连我都一阵气恼,好没道理,当初若不是严奕拼死护得他们出城来找到这样一处地方谋生,只怕还不知是怎样的光景,如今他与宸国斗争不也是为了他们不用再过躲躲藏藏的生活吗?
他们太不知足,竟然反过来怪严奕。
严奕的手紧紧拉住了我,不让我站出来,这时那男子又道,“既然宸帝要倾颜公主,只要将公主交出去了,我们就可以得到整个江东。”
严奕气极反笑,“得到江东以后呢?”
那男子愣了一愣,“得到江东,自然便是可以安宁过日子了。”
“安宁过日子?”严奕嘲讽地笑出声来,“且不说公主是我们大凌最后的底牌,若是交出了公主我们便当真是再无半点复国的可能了,便是退一万步来说我们就是交出了公主,你以为君墨宸便能放过我们吗?”。
那男子不屑道,“宸帝可是发了诏书昭告天下的,如何信不得?倒是公主,便是留在这里也不见得能复国罢。”
呵。
我在凌国百姓的心中已经跌落至此了吗?他们宁愿相信有着血海深仇的宸帝,也不愿将希望寄予我。
“糊涂。”严奕怒斥一声,“宸帝狼子野心,如何信得?”
男子嗤笑一声,“他就是再狼子野心,要杀尽这一城的人只怕也不可能罢?难不成他还要屠城?”
严奕额上青筋暴起,“当年京都的惨状你们不是没见,你怎么知道君墨宸不敢再来第二次?”
“今时不同往日,他只要倾颜公主,而我们只要平静的生活,严将军,您就说是要百姓还是要公主,若是将军将公主交出去,那咱们绝无二话,拼死相随将军,若是将军不交……”
他故意顿了一顿,语气凶狠,“便是要将我们推上死路了,那时就别怪我们不讲昔日情分。”
我不禁笑出声来,场中正是剑拔弩张的形态,气氛格外紧张如今这一声自然极为惹人注意,那男子看过来道,“公主笑什么?”
我道,“你方才说,他若是将我交出去了你便拼死相随?”
男子愣了愣,郑重道,“是。”
“那将不将我交出去,又有何干呢?左右都是个死,又何必斤斤计较是因为什么而死呢?”
男子的面色涨红,气急败坏地转身对身后的民众道,“大伙儿听听,公主这话竟是全然没有一丝要救我们的意思,如今还要将咱们遣出城去,说什么逃生,焉知他们是不是要将我们打发走自己投了宸国安享荣华呢?”
我听得此话一阵气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