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君三尺 第一百一十章  千秋才女一寸心

作者 : 墨衣凉

晨钟暮鼓,门上启明报晓,钟声绵长悠远,在整个京都上空盘桓流转。

晨曦渐渐透过双交四椀菱花槅扇窗照进来,照得繁花盛开的天花图案熠熠生彩,光线透过槛窗折射到镜子里来,发髻上那支镇宝蝶赶花簪被踱上了一层光辉,仿佛振翅欲飞。

巧荷将一个手炉递到我手上道,“昨夜下了半宿的雪,今儿一早虽说是晴开了,但老话说下雪不冷消雪冷,姑娘还是注意着些。”

我点头应了,抬头才发现只有巧荷一人,不禁问道,“如兰呢?怎么没见她?”

巧荷笑道,“姑娘还说呢,昨日您说了那些话,回到下处一晚上烙饼似的翻,兴奋的不行,这不,一大早便起来张罗,奴婢估模着这会子应该准备吃食去了。”

我哭笑不得,颇为无奈,“我又没说什么时候她急什么,真是娇纵坏了,既这样,`.``那就留她在家里罢,若是准备好了,咱们回来就办着,也叫大家伙儿高兴高兴。”

听得我这样说,纵使沉稳如巧荷,也不由地露出了笑颜,“姑娘真是顶好的人,能伺候您,是咱们的福分。”

“你真真是折煞我了,哪里轮的上伺候呢,左不过是日日待在一块,你们也不容易,辞了父母家人来到这,唯有互相扶持,帮助才好。”说了几句话的功夫,眼瞧着时辰便不早了,再不走怕是要迟了,这才从妆镜前站起来。

巧荷忙搭了手来扶我,“您若不是家里遭了难,只怕奴婢都不配伺候您提鞋的,哪里就轮不上了。”

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狠狠地疼起来,我瞳孔缩了缩,骤然顿住了脚步,巧荷猛的抬头,慌忙跪下,自己掌嘴道,“奴婢该死,奴婢多嘴,姑娘恕罪……”

她说的没错,我确实家中遭了难,还是大难,亡了国没了家,事实如此人家不过照实说了,有什么错?纵然不说出来,难道就没人知道了?何况如今我是哪个牌位上的人物?凭什么我不愿听,人家就要忍着憋着?

我深吸口气,将心里的不适压下去,才俯身按住巧荷掌嘴的手,道,“你说的没错,我不怪你,快些走吧,若是迟了只怕又要被人拿捏住了。”

巧荷小心的看我一眼,唱了个喏,从地上站起来扶我。

一路紧赶慢赶的,到底还是迟了些,到时太后已经在梳妆了。

太后晨起之时不喜有闲杂人等在侧,是以入画只带领着我进去殿内,太后正由宫女伺候着梳洗,眉眼间还有着晨起的慵懒,见我进来只是淡淡地抬眼一瞥,并不言语。

我跪下来行礼道,“奴婢恭请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淡淡地挥了挥手道,“哀家正想与你说说话呢,可巧就来了,那入画便将这些丫头子都带下去罢。”

入画唱了个喏,忙将一众伺候在侧的宫女子都带出去,这下子房中便只有千晴在旁,太后偏了偏头,道,“你也下去罢。”

我有些诧异,不知这是何意,万没有这样道理的啊,一时想不通,只好躬腰上前接过千晴手上的梳子,恭恭敬敬立于太后身侧,“奴婢伺候娘娘梳头罢。”

太后保养的极好,连头发都依旧是油光水滑,根根康健,此刻披散下来仿若瀑布一般,处处显出成熟女子的万种风情来,单看现在便可以想见,年轻时是怎样的人物了。

“若是瞧着有白发,就拔掉。”太后忽然微眯着眼睛说了一句。我没反应过来,一句话便冲口而出了,“不能拔,拔一根长十根。”

话音落下,便登时悔得肠子都要青掉了,慌忙叩拜下来,“奴婢失仪。”

太后却连眼睛都未睁,随意地摆了摆手道,“又没有旁人,何苦拘那些虚礼?快起来罢。”

我愣了愣,似乎今日的太后不同于平常,没有了平日的凌厉,倒透出一份长辈对晚辈的和蔼包容来,只是和蔼包容再好,我也是清楚自己身份的,她可以对天下任何一个人和蔼包容,却独独不能对我。

本来出宫时已经准备好了应对太后百般刁难的万全准备,然而此刻,却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软软地打在了棉花上。

“多谢太后娘娘。”我缓缓从地上站起来,继续为太后梳发。

一头长发早已梳的通顺,却苦于该梳什么样的发髻,平日里我的发髻都是如兰梳好的,也并不在红妆之上费心,此刻太后身边梳头的宫女子都被摒退了下去,比来比去却也不知怎样梳好看。

再看太后的样子仿佛睡着了,正发愁之际,却听她忽然道,“梳寸心髻罢。”

寸心髻!我倏忽睁大了双眼。

因小巧玲珑,别致秀美而被广大女子竞相模仿,流行一时的寸心髻,正是出自我的母妃容华夫人。

寸心髻是母妃盛极一时,油烹鼎盛之际所创,小小的发髻仿佛女子巧妙的心思,含羞带怯却又格外渴盼,那时父皇会亲自为母亲簪上发饰,用梳篦抿去鬓边碎发,恩爱两不疑。

因着父皇对母妃的宠爱,这寸心髻便极快地风靡京都,一是心也寸心髻着实好看,利落却又温婉,二来也是女子的期望,哪个女子不希望与自己的夫君恩恩爱爱长长久久呢?

直到后来母妃甍逝,父皇的冷落和疏远加之严令禁止,才令世人连带着对这发髻的追捧也冷落下来。

只是不知今日太后如何会好端端的提起要梳这个发髻?是纯粹的随口一说还是有心试探呢?

我心中一窒,手上便没了轻重,梳齿一个收势不住便擦着她的耳边过去了,却只呆呆地站着,眼中酸涩。

太后这才睁开眼睛,回过头来看着我,见到我的神情却半点也不意外,反而道,“你这样子不行,如此轻易地便能被人搅动心神,喜怒常形于色,如何能在这深宫之中安然无恙呢?”

我这才反应过来,忙的叩拜谢恩,“奴婢失仪,谢主子教诲,奴婢必定铭记在心,时时不忘。”

太后轻笑一声将我搀起来,手掌在我的手背上轻拍了拍道,“我今儿才知道原来你竟是当时名噪四方的才女寸心的女儿,怪道这通身的气派总是与众不同。”

我心中微微惊讶,她竟然连这些前尘往事都打听了出来?母亲入宫之前是唤作寸心的没错,只是这已经是数年前的事了,作何现在提出来?

“你母亲可是个了不得的人呢,天下谁人不知“千秋才女一寸心”?天下多少豪杰儿郎都与她结识,天下女子都恨不得自己变作了她,当年,蛮族攻入,风头一时无两,宸凌两朝正处内乱无一人可退敌,最后竟是你母亲挺身而出游走于宸凌二国之间,使得两国暂且放下恩怨共抗外敌,这才逼得蛮族退回夷境,单这份气度便令天下人折服。我早就仰慕你母亲的才情,早年有幸拜读过你母亲的诗作,深感佩服,只是这样的女子,却……”

这些事,我只星星点点地听过一些,却从不知母亲也曾这样的辉煌,此刻由旁人的口中听得,都是一片心血澎湃。

太后面色暗了暗不再说下去,可是后面的事我却是知道的。

后来母妃入宫,曾经翱翔于天地的凤凰为了追随父皇甘愿被圈在宫中四四方方的院落里,日日面对着宫中女子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天下再没有什么才女寸心,留驻在世人耳中的只是宠冠后宫的容华夫人。

后来那样的寥落,不知母亲可曾后悔。

我想一定是后悔的罢,不然弥留之际,为何将期盼了许久的目光收回,又为何重重叹气垂泪?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我深深地肃下去,“若母亲知道这世间还有人记得才女寸心必会泉下有知,感激娘娘的。”

太后却喃喃道,“本是你母亲应该被人记得……”

我沉声不语,一点一点地为她绾寸心髻,从前幼时见母亲绾过,她亦教过我,只是从母妃甍逝,我便再没有在宫中见过这样的发式,也不曾绾过这样的发式。

如今一点一点梳开,心里却是麻木的,似乎是痛的却又似乎什么感觉都没有。

发髻小巧玲珑精致,太后的面庞也因着这发髻活泛起来,透出女子娇美的面容和婉转的心思。

太后轻触发髻,笑道,“果然是千秋才女,出自她手的每一样都是不俗的。”

我微微低头强自压住心里翻江倒海的思绪,道,“奴婢为您上妆罢。”

太后却左右看了看发髻笑道,“拆了罢,到底是老了,这样出去还不让人笑话我老婆子卖俏吗?”。

我却忽然明白了什么,太后是最为清醒的人,便如寸心髻一般,再喜欢再崇敬,却也不会贸贸然梳扮出去,正如她再仰慕母妃的才情,却也不会放过有可能威胁到宸帝国的凌国余孽,只怕都是障眼法。

想清楚这些,我心中暗道好险,每每提及母妃都容易失控难以自持,此刻在心中声声嘱咐自己,万不可被人以此做了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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