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被君墨宸扯着,心思百转千回又兼之方才被齐福这样一闹,竟没发现这一路是朝着何地去的。
此时抬起头来,便望见面前赫然就是阙楼,原来他是要带我来阙楼的。
我抬头望着高耸的阁楼,神思迷茫。
直到君墨宸拉着我要上去时才猛然回神,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是没法子帮到齐福了,只好向他做出一个抱歉的神情,还未等反应便不由自主地被君墨宸拉上去。
脚下麻木冰凉,几乎走不动路,我气喘吁吁地拽住君墨宸,“停一下。”
君墨宸回过身来,见到我的样子,忙俯来扶我,“我一时只想带你过来,竟忘了你会不会累,是我考虑不周……”
我心中暗叹,的确是考虑不周,不然也不会这样闹的人尽皆知了,总觉得这次回宫之后,他以往的老成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我亦是疑惑,君墨宸一向谨慎自律,怎么一到我这里就仿佛毛孩子似的,真真是什么荒唐事都做尽了。
君墨宸的双手从膝盖底下抄过去,作势便要将我抱起来,我慌得用手去推他,“外面那么多人呢,被旁人瞧了去纵然你不顾一国之君的面子,往后我也不敢出门了。”
君墨宸好笑道,“怎么我关心自己的夫人还要旁人置喙吗?”。
说着臂上一用力我便离了地,怎么也犟不过他的,我也不在说什么,安心靠在他胸前,手臂环上他的脖颈,君墨宸垂头看了我一眼,笑意瞬时爬了满脸。
记得上次君墨宸带我来阙楼,也是这样将我抱上去的,那时我身怀有孕,君墨宸将我抱至楼顶,我问他,重吗?他不假思索地回我,重,我怀中抱着的比江山都要重要。
原来我还清晰地记得这些,记得他的每一个神情,每一句话语,我以为早已忘却,到最后却发现他们一直蛰伏在记忆的某个角落从来不曾消失。
阙楼还是从前的样子,放眼眺望令人眼前一亮,心中顿生豪迈,只是到底高处不胜寒,方才在下面还觉得温暖而此时只觉得冷风阵阵直往骨头缝里钻。
我往君墨宸的身边缩了缩,问道,“好端端的,来这里做什么?”
君墨宸道,“公雅,你可还记得我曾在这里问过你可愿与我终身所约,永结为好?”
我点点头,“再不能忘的。”
君墨宸便笑起来,“你可是答应了的,不许反悔。”
我不满道,“我何曾反悔了?”
君墨宸笑起来,“是是是,你不曾反悔。”却又郑重地面对我,“你离开的这段时日,你可知我是怎样过来的?当初得知你死了,我恨不能登时就陪你去了,黄泉路上我还能照应你,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定罢,好歹留了一条命才能有今日的相见之期,到那时我才知道,江山值什么?我倒有些后悔坐了这天下之主的位子。”
我静静地立着,看着他的眸中自己的影子眸光灼灼地倒映其中。
“公雅,就留在我身边,莫要再离开了,好不好?”
听着他小心翼翼的问话,我心中一阵一阵的泛起酸涩来,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放下尊贵这样温言软语地来问我,我倒希望他此刻是狠了心将我驱逐出京都永世不能再见,我倒宁愿他是薄情寡义的男子。
那样我的良心也会好受些,也许会狠下心来复国。
可是他如今这样的深情款款,叫我怎么办呢?
我无言以对,只好埋首进他的胸膛,“临渊你一点都不想知道我为何会出现在严奕身边?在大凌,安阳,以及迢迢迁往江东的路途发生了什么,你一概不问吗?”。
君墨宸却不答反问道,“公雅,你记不记得你曾经吃了我的饭菜说过要应允我一个条件的?”
这人真是的,多早晚的事儿了还记着,我故意眨巴着眼睛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来,“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记得了?”
“哦?当真不记得了?”君墨宸邪魅地扬了扬嘴角,我察觉出不对时已然晚了,君墨宸知道我最是怕痒,此刻伸了手过来呵痒,我招架不住,上气不接下气地连连求饶。
君墨宸便道,“那你可记得了?”
我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忙道,“记得了记得了,好哥哥快停手罢。”
君墨宸这才住了手,笑道,“你最是个嘴硬的,明明记得却偏要我着急。”
好容易停住了,直笑的肚子疼,“好了,你便说要做什么罢,我怕了你了。”
真正说起来,君墨宸的眼神却有些闪烁“这个条件便是,忘记从前我们从新来过,而这一年里你就当……出了趟远门。”
忘记从前?
忘记那些在大凌的岁月,忘记安阳的战火,忘记严奕的伤害,忘记那些被囚禁的岁月?
我如何不想忘?可是那些记忆太深太痛,早已深深烙印在心底,如疤痕一般再也不可能痊愈了,怎么能期待它恢复如初呢?
正如君墨宸,他能当真忘记吗?那一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心中也一定有过疑惑,有过怀疑,他不准我说,自己也不问,只是因为他忘不掉。
我定定地看住他,那句“你当真愿意吗?”。在口中徘徊反转,却终究还是低下了头,应道,“好,我答应。”
真是可悲,我们一样的胆小,害怕着相同的害怕,却又卑微地守护着这份情感。
谁说越是小心翼翼守护的东西越是易碎?仿若指尖流沙一般,握得越紧便流失的越多。
君墨宸果然没有太多兴奋表现在脸上,我想起从前他得知我有孕时,那样的雀跃,一叠声地问我,“果真吗?我当真要做父亲了?”那样的兴奋,眼眸晶亮,仿若洒了一层金子。
可是如今,他平淡地握起我的手,轻轻地扬了扬嘴角,那抹笑看在眼中,竟是难言的苦涩和隐忍。
心中暗暗定了主意,不管日后如何,只要我在他身边一日,便要尽量偿还他一日,哪怕他日后是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必向今日他对我一般,不离不弃。
他从来就是这样,再大的苦楚都宁愿独自扛,他心中一定是有委屈的,我心中愧疚,轻轻揽住他的手臂,道,“我们回去吧,你政务繁忙,若是叫人知道单陪着我,只怕我又要背上妖女祸国的名声了。”
君墨宸嗤笑一声,“你会怕这些?”
“为何不会?”我朝他噘嘴,“人言可畏,我可不愿做那妖女没的叫人惦记陷害,我还有那样多的吃食没吃过,那样多好玩的地方没去过,就这样死了,多冤枉。”
君墨宸宠溺道,“最是你这张巧嘴令人无可奈何。”
才下来阙楼,便见到齐福在楼下来来回回地走动,明明是冬日,这会子太阳也早已泄了午时的热度,可他的额上却仍旧冒出大滴大滴的汗液。
见我们出来,仿佛是泄了一口气的样子,忙忙地跑上来叩了个头道,“皇上,张世敏并另外几位大人觐见,已经在勤政殿等侯多时了,想来是有要事启禀。”
虽然私下里与君墨宸你我的浑叫,但是在人前他到底还是天下之主,不能太过随意。
一涉及到政事,君墨宸的脸色便严肃起来,不等他说话我便道,“皇上政事繁忙,奴婢不便相扰,就先行告退了。”
君墨宸道,“也好,那你就先回去。”
向着他福了福身,“奴婢告退。”
一直立在君墨宸仪仗旁边的巧荷,待君墨宸离开了才忙忙地过来搀住我,直念阿弥陀福,“姑娘可把奴婢吓死了。”
我不明所以,怎么才上了趟阙楼,就要人这样惊慌,不禁问道“怎么了?”
反倒将巧荷问的愣了一愣,“姑娘当真不知道?”
我沉默着不言语,巧荷叹了一口气道,“姑娘是明白人,心里明镜儿似的,怎么偏偏还要去趟这浑水?”
巧荷见我依旧不言不语,声音里明显有些发急,“姑娘与皇上从西佛堂到阙楼一炷香的路程,可知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已经阖宫尽知了?”
我如何会不知呢?宫中到处都是耳目,从再次回宫的那一刻我便知道,没有那么简单。
我也知道今日的事情必定会在后宫之中掀起不小的波浪,也许许久之后才会平定,也许我会再次出现在那些臣工们的口中,成为“红颜祸水”,我早就知道。
可我今日还是随着君墨宸做出了如此荒唐的事情,他亡了凌国,我不是没有恨过没有怨过,只是那些本当有的血性早被从前冷落在长乐宫的日子磨没了,麻木不仁的,连成了亡国公主都没反应。
如今决心复国也并非是自己的主意,我总是对他有亏欠的,辜负了他的喜欢。
我这样,不过是知道,京都的万家灯火之中,只有君墨宸是我的归宿,他疼我爱我,免我惊,免我苦,免我流离失所,免我四海为家,将我当做他手心里的珍宝来爱护。
我情愿在可能的时候,成为他身侧娇小玲珑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