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君三尺 第一百二十五章  撷绮园雪掩心沉

作者 : 墨衣凉

一进去撷绮园,便被眼前的景色震撼到了,万千红梅竞相开放,满眼都是铺天盖地的红色,一树梅花有一树梅花的姿态:这一树花开灿烂,那一树梅枝虬曲错落有致——难怪南宋诗人陆游要说“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了!

置身花海之中,鼻尖满是萦绕的香气,让人忍不住要深深地嗅上一口。

平日里被规矩拘着谨言慎行,不敢多说一句不敢多行一步,在这样的情景下也都放了开来,她们几个早已按捺不住,早早地采雪摘花,我却泛起了懒,不愿动手了,只管在梅林里闲逛。

虽有些冷,却是格外开心。

这撷绮园凌朝时便有了,只是那时种的却不是梅花,父皇母妃偏爱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听嬷嬷说起母妃便是与父皇相识在桃林,一个是灼灼才女,一个是至尊帝王,也算佳偶天成了罢。

那时这里遍植桃树,一到开放时,满眼桃色,落英缤纷,母妃是心灵手巧的精致女子,会用桃花酿桃花酒,做各色点心,可惜那样的日子却再回不去了。

我轻轻地叹口气,这座宫城留给我的念想太多,时刻会触及到

记忆的弦欲罢不能。

“谁在那里?”忽然平地一声惊雷在身侧响起,我吓了一跳,慌忙转过身去看。

影影绰绰的梅影深处,有一个身影立在那里,身材颀长,宽肩直立,端的便是一个男子,我慌张起来,转身寻找巧荷如兰她们,才发现身后空无一人,撷绮园绵延数里之广,想是走远了。

深夜,大雪,梅林,孤男寡女。

怎么着都是让人误会的场景。

我打量了一眼与我隔着三两株梅树的男子,雪这样大夜这样深,心里存了侥幸,但愿他没有看到我才好,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想要借此机会溜之大吉。

才走了几步,便听得耳边一阵风声掀起衣袍的响动,有一个人影从眼前略过,再一晃那人已经近在眼前,挡住了我的去路。

他看到我的脸愣了愣,随即笑出声来,“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

宁澈王一堵山似得站在面前,我又恼又窘,自知走是不能的了,便索性跪下来行礼,“奴婢眼拙冲撞了王爷,搅扰了王爷雅兴,还望王爷大人大量,原谅则个。”

方才正在兴头上并未察觉,脚下的鞋子进了雪此刻想是化了,冰凉凉地泡在脚底,又冷又麻格外难受。

宁澈王却悠闲地玩弄着腰上悬挂的玉佩,斜着瞥了我一眼,并不叫起来,“今日是除夕你怎么不去大福殿参宴,在这里做什么。”

我如实道,“回王爷话,奴婢身份卑贱,哪里能与主子们同居一堂?倒是王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倒是不甚在意,“我向来自由,那夜宴无聊的紧,倒不如这梅林更让人赏心悦目。”

“起来吧。”宁澈王觑我一眼,这才笑着叫起,“你既承幸,本王受你这一礼算是饯越了,还你一礼好了。”说着便要拜下去。

我虽承幸,却到底没有册封正经位分,哪里敢受他这一礼,在他拜下之前,慌忙也跪拜下来,”王爷万万使不得,折煞奴才了。”

他垂头来看我,“为何使不得?”

我红了脸,嗫嚅道,“回王爷话,奴婢虽蒙盛宠,却仍与宫人无异,实难承王爷这一礼。”

他明白过来,也不再追问,只双眼环顾四周一副满足神色,“夜浓雪深,你在这里做什么?总不会是踏雪寻梅罢?”

这人,还真是记仇,不过第一次见面不得已拂了他的面子,竟是还记着呢,我掌不住笑出声来,“奴婢是俗人,做不来那风雅之事。”

他也想起先前的事来,不好意思起来,不过也只是一瞬而已便立即坦然起来,“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便将心血来潮想要采集梅花酿制梅花酒的想法如实相告,最后道,”只是不知能不能酿成。”

宁澈王来了兴趣,“如何不能,我从前见十一哥酿制过,味道好的很,如法炮制就可以了。”

十一哥?那不就是潇然王君慕容?心中一片怦怦乱跳,强自压抑住了,故作惊奇道,“十一爷竟会这个?真真出乎意料”

他从鼻子里嗤了一声,“这有什么出乎意料的?十一哥会的多着呢只有你想不到的,就没有他不会的。”

我立即做出崇敬向往的表情来,“世上竟真有这样的能人,若能得一见,也算无憾了。”我有太多的事情要问他,他为何帮严奕偷天换日将我带离君墨宸身边,又为何要与自己的兄长君墨宸争夺皇位,又与婳懿有着怎样的深仇大恨而至于将她杀之而后快?而且与我的相遇——是否一早便是有所预谋的。

我不敢想象,那样一副与世无争的面孔背后竟是这样一个工于算计的人心。

君禹铉的面色上露出一丝伤痛来,目光投向辽远黑暗的天际,“怕是再看不到了。”

我心中一沉,再看不到了?难不成君墨宸当真将他处死了?可是他连庄宜都能容得下,又为何容不下自己的亲兄弟呢?

还未等我想明白,他斜我一眼,已恢复了先前的傲慢,仿佛方才那个无限悲痛的表情从未有过,“你身为皇兄的女人却打听旁的男人,太多事了些罢。”

我自然知道自己的失态,“皇上是奴才的天,奴才对皇上是仰慕和敬畏,而十一爷是能者,奴才陡生敬佩之情。”

他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果然皇兄身边的都非等闲之辈。”

他话音才落,如兰她们便寻了来,琴歌负责采集梅花上的雪水,而另外的三人都是每人一捧娇艳红梅,脸颊冻的红彤彤的,却仍掩饰不住满脸的喜悦。

而看到我面前的君禹铉时,四人皆是愣了一愣,还是巧荷最先反应过来,跪下去叩拜行礼,另外三人才反应过来。

宁澈王叫了平身,瞧着天色也不早了,再待下去总归不好,便向他福了福身道,“天色已晚,奴才就不搅扰王爷赏景了,先行告退。”

从梅园一出来,巧荷便道,“可把奴才吓死了,姑娘怎么跟王爷一块儿去了?”

我暗暗叫苦,哪里是我与他一块儿,分明是他自己追上来的,“偶然遇上的,不过王爷身上瞧着是有些功夫的?”

巧荷笑起来,“十六爷跟咱们皇上一样,都是行伍出身,哪里有不会功夫的道理?不过说起来皇上的兄弟们身上多少都是有些功夫的,连潇然王那样的诗意王爷都会比划两下,更遑论旁的爷了……”

巧荷越说声音越低下去,我想起方才君禹铉的含糊其辞,心里不由的有担心起来,难不成,君慕容当真……

心中虽这样想,面上却不动声色,不显山不露水地继续道,“潇然王爷和宁澈王爷关系很好吗?”。

巧荷方才说错了话,这会子言语上也有了计较,再三斟酌才道,“十一爷和十六爷都是与皇上一处长大的,关系自然不一般些。”

我点点头,在心里补上一句,只怕还因为当年宸国的十子夺嫡中唯有这两位没有背叛过君墨宸吧,既然当时都相安无事,为何时隔多年,君慕容却忽然反水呢?

大福殿的家宴还未散,一回宫也顾不得什么雪水梅花了,由得如兰她们去处置,一回房直剌剌便倾身倒在榻上,只觉累及,一动不想动。

巧荷在旁劝道,“姑娘要睡也让奴婢给您伺候着洗漱更衣了罢,这会子才回来,又在那冰天雪地里逗留了这许久,还满身寒气呢,就这样睡了仔细受了凉。”

我闭着眼睛从嗓中嗯了一声,却仍旧不愿起来,半晌才问道,“皇上回来了吗?”。

巧荷侧身去看殿中的更漏,“现在才是戌时,皇上可能要陪着各位娘娘守岁,只怕到子时才能散席。”

我淡淡地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了,脑子里混混沌沌的,一会是庄宜和辞颜的笑脸在面前重叠,一会儿又是君慕容和君禹铉的脸,再一会是如兰与离陌的,还有严奕的江东与婳懿的铁腕……

这样多的人和事交织在一起,密密地滚成一团杂乱无章的线团,百思不得其解,寻不到线头亦理不通畅,想的脑仁儿疼。

又想起答应庄宜的事来,说要复国可是我该怎么办从哪里下手,却是一无所知。

还有君墨宸身边那样大的一个后宫,那样多巴巴盼着他的女人,我迷迷糊糊的胡乱想着,他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会不会有一日厌倦了我,也许到那时候我也就不需要什么顾虑了,可是潜意识里又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真是矛盾的很。

这样杂七杂八的想了许多,一点头绪都没有,纯粹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一点用处都没有,可是为什么心里就是这么难过呢?

那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地砸过来,像一个大山一般,沉沉地压在心上,快要透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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