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春娘想着女儿嫁过去不用服侍婆婆,家里还能有佣人服侍,自是不错。
程霭却道:“大娘,香烛铺子也兼卖纸钱寿衣么?”
“胡说什么?又不是寿衣店。”凌春娘不免嗔怪女儿。
施媒婆心里不大乐意,皮笑肉不笑地道:“姑娘说对了一半,倒是也卖纸钱锡箔器物之类。”
程霭从不怕父亲,对母亲本有几分忌惮,但事关终生,实在憋不住,抢着说:“将来人家说起,嫁了个凿纸钱的,可怎么成?”
施媒婆脸色刹那一白,要说口舌伶俐,她自然比程霭厉害百倍,不屑于争罢了。
连氏也看出施媒有点不高兴,温婉圆场:“却不知另一家是怎么个情形?”
施媒婆搁下茶盏,正色道:“我们家隔壁住了个林嬷嬷,是宫里出来的老人,在京里生活了大半辈子,不想返乡,便从家族中过继了个儿子以备养老送终,模样儿生得俊秀,现被荐进长公主府做事,每个月的月例银子不少,家境殷实,踏实过日子,可都符合。”
连氏觉得不错,含笑点头。
凌春娘在京里也已多年,岂不知那些个宫中出来的老嬷嬷,有许多带着以前主子的赏赐,随便卖个一两件便够平头百姓嚼用的,便是没有,官宦人家也多重金聘请她们去教习女儿规矩,积蓄颇丰。心里已同意了一大半,“敢问妈妈可否替我们安排相看?若中意,还要劳烦妈妈多跑几趟说和。”
施媒婆微笑道:“待我去同林嬷嬷提一提程姑娘,若她也有意,我自然前来告知凌太太。”
凌春娘向她致谢,人情客套上,她是极好的。
程霭似乎又要说话,凌春娘放了一个凌厉的眼刀过去,方把她吓住了。
施媒婆虽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凌妆却听出些端倪。
想必她原先要说的,并不是这一家。
宫嬷嬷那等人物,独守终身,性格一般都偏于严厉甚或扭曲,既说他养子颇为俊秀,必是千挑万选来的,又已推荐入公主府做事,哪里看得上程霭,施媒婆替程霭说这一家,不过是故意叫人丢丑的手段,可惜凌春娘完全没听出来。
连氏从来没有九曲十八弯的肚肠,自然更加听不出其中关窍,与凌春娘一道谢过施媒婆,说等她的回音,又封了两锭跑腿银子,客气热情地将人送了出去。
待媒婆走后,程霭朝凌春娘露出怨怼:“娘,姐姐嫁作郡主家的公子,你却想将我说给一个下人,我不依。”
“下人?宰相门人七品官!你懂得什么?”
连氏也道:“霭儿,你娘怎么会害你,那公主身边的宫女侍女,都是一等一的人品,既说人生得俊,家底不薄,娶妻并非难事,咱们先瞧瞧,若相不中再别作计较。”
程霭复掂量一番,且依了。
连氏安慰:“若不中意,舅母再替你另寻官媒,多问些人家。”
凌妆心中连叹母亲揽事,却不好插嘴。
程霭倒是不扭捏不脸红,起身给连氏蹲身道谢。
该机灵的时候,这个面相愚钝的表妹好像还挺机灵的。
又扯了些闲篇,凌春娘母女方要告辞,连氏吩咐曾嬷嬷让她们带了大包小包套车送回聚功坊。
凌妆微微叹了口气,母亲这种性子,活得再长也似暖阁中的花朵,希望爹爹和儿女们能护住她一辈子才好。
次日傍晚,凌妆戴了黑纱帷帽,带上阿龙几兄弟,唤了品笛,只说要去庄王府看看老太妃。
凌东城和连氏不疑有它,还叮嘱最好在王府歇下莫要回转。
按图索骥,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就找到了东水城门边的惠圆桥。
此地行人稀少,水城门似乎并无兵丁把手,巨大的水闸齐墙根落实,上头好几把铁锁,想是钥匙都由不同的人掌管着。
四周并无店铺,却也是闾阎扑地,大多是木楼,隔水望去,有一两户门前坐着看孩子的老人。
凌妆不想引起人的注意,吩咐阿麒将车赶走天亮再来接,此时的京都入夜宵禁,将马车停在此地目标太大,绝对生事。
凌妆寻了一户门前坐着个五十许妇人的人家,阿龙递上银两,她温婉笑着福身:“这位大娘有礼了,小女来城东庙里还愿,贪看景致,误了时辰。眼见天色将晚,回程只怕犯禁,见大娘家房舍俨然,想借宿一宿,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妇人正给脚边一张老榆木婴儿圈椅中的孩子喂米糊,陶碗中的黄色米糊已见底,闻言抬头,见眼前立着一个俏生生的小娘子,帷帽下露出张欺霜赛雪的脸蛋,真真是娇比花蕊,通身的气派叫人望而生敬,似九天仙女下了凡尘。
她手一抖,不觉将陶碗磕在地上,忙站起来,双手在衣襟上猛搓,也不敢接银子,讪讪道:“老身家中男人早没了,如今跟着大儿子过活,他在禁军当差,今日只有媳妇儿在家,姑娘要是不嫌弃,只管住上一夜,银子断断不敢要。”
双方推让了一回,凌妆到底让她收下了。
老妇自称夫家姓吴,媳妇儿亦是个羞涩规矩的模样,话极少,还替凌家主仆几个准备了朴实的饭食。
除却青菜豆腐白米饭,也有一欧儿水晶蹄髈,十分香甜。
毕竟江南富庶之地,又是禁军士兵的家中,百姓的小日子瞧着挺滋润的。
凌妆心下感叹,真希望战火不要烧到江南。
吴家媳妇的眼珠子时不时停留在凌妆身上,露出不少惊叹艳羡之色。
凌妆见她头上只戴着一支做工普通的缠枝莲纹样银钗,便除下两枝多宝蜻蜓虫草簪赠与她。
吴家媳妇见那对多宝蜻蜓触须颤巍巍,通体镶金嵌玉宝光流转,制作得栩栩如生极是精美,一时憋红了脸连连摇手推辞。
凌妆笑着将簪子搁在堂屋的八仙桌上便进屋休息了。
吴家媳妇羞涩地跟在后头轻声道谢。
晚上留宿的房间正对小桥,凌妆夜里倚窗而望,四周万籁俱静,附近的人家早已入定,水城门边上亦无半点烟火,品笛素来相信姑娘,服侍在侧没有一句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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