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太主满面不忍之色:“总归不好把太上皇驾崩的原因公布天下,该……该怎么说呢?”
南昌驸马叹口气提醒:“祭天的时候多少官员都在,瞒得过去么?”
“内侍的话怎么能作数?”律王淡声道,“讣告里只说暴病而崩就是了。”
诸人已隐隐以他为首,沘阳王等自然感觉得出来,也不表态。
鲁王却道:“自古都是在大丧中迎立嗣皇帝,皇后娘娘,您怎么说?”
容毓祁发觉父亲的话明显多了起来。
他心里忽然很好奇,当初父亲说到西域册封皇太孙,之后就暗暗以容汐玦马首是瞻,这究竟是真话还是假话。他也很佩服父亲,每个节骨眼上似乎都能立下大功,稳坐亲王之位。
看来,自己还有得学。
凌妆尚未表态,南昌太主已急着说:“虽说皇后为尊,但毕竟辈分摆在那儿,若要迎立新君,是否该由康慈太皇贵太妃下懿旨才是道理?”
律王盯了南昌太主一眼。
凌妆已道:“太主说的很是。”
南昌太主略带得意地一笑,随即发觉不妥,看了律王一眼,退回位置。
律王面无表情,宁德郡王忙道:“太上皇驾崩,皇姐过于伤悲,未曾考虑周详,这继位的大事,有中宫皇后在,即使太皇太妃辈分高,亦是需皇后颁诏的。”
绕了一圈,又把这顶大帽子压回给了凌妆。
容毓祁看着她苍白的面色,微觉不忍,别开了头。
只听她静静地道:“若大家都是一个意思,就请沘阳王拟旨罢。”
沘阳王意外地抬起头。
他在顺祚朝,是先帝倚重的左膀右臂,只忠于皇帝,最后辅佐魏王,也是遵从睿皇帝的遗旨,故而当真与律王无甚瓜葛。
皇后点名要自己拟定敦请律王继续的懿旨,确是拐着弯给他做人情留后路了。
这微妙的感觉,非当事人难以体会。
沘阳王鼻中一辛,低头道:“臣遵旨。”
凌妆阖下眼帘:“发丧罢。”
四周哭声顿起。
这一刻,她却想笑。
皇帝的丧仪,去年她就曾感受过,那是要孝子贤孙的命的。
却不知这次永绍帝的死,律王又该怎么表演他的兄弟之情。
时间过得真快。
凌妆站起来往仙楼走。
去年她不过是王府的表亲,现在顶着太上皇亲媳妇的名头,日子必然更加难过,能歇得一刻是一刻,她完全不想在这些人面前故做伤悲。
人生一世,草木一春,自己表面上虽然还是临朝称制的皇后,却不知会在哪一个夜晚就如永绍帝那般死于非命。
死后或者还能得个美谥……
但如今那些表面的功夫,还是不得不做。
***
朝廷颁布永绍帝的死讯,百官命妇按品级哭灵各重宫门。
皇帝的丧仪,再简陋,举哀磕头行礼之事,也数不胜数。
凌妆执媳礼,终日和永绍帝的一干遗妃跪在元禧殿白色帷帐内答拜守灵。
董丽妃已赐死殉葬,大行皇帝是不是马上风而死,穆淑妃自然最是清楚,此际的她有如惊弓之鸟,搂着一对双生子战战兢兢,害怕随时被人夺了命去。
这一对双生子都还没有封号,宫人原本称为四皇子和四公主,待律王登基,他们不过是其皇兄的孩子,善待也许还可封王封公主,刻薄寡恩的,只怕等不到他们成年就会消失在历史的长河里。
然而眼下,她已没有能力同情他们,前一任皇帝的遗眷结局同样不会好到哪里去。
治丧中,朝廷以凤和帝元后的名义颁布了诏书,敦请律王登基。
律王却再三以凤和帝失踪有期,上皇驾崩大丧推月兑不受。
于是人心惶惶的京城就有人发动起来,写万民书、集结人到律王府请愿,不几日,就有京都内外几十万民众,以及数百王公、勋贵、朝臣上奏请求律王登基。
律王依旧未允。
于是钦天监又发布了一套玄乎的星象说,大意是帝星印在律王身上,若他不能践祚,则国有大灾。
公卿大臣一千多人伏阙哭请律王顾念大殷百姓。
律王终于点头答应,定于凤和元年九月二十七日,正式登基,定年号为景律。
九月二十五日,长乐宫中愁云惨雾,宫人们忙着将东西搬往关雎宫。
小厨房做的午膳送入房中,过了片刻即被退了出来,卢氏传旨,说皇后赐食。
众人只道皇后没有胃口,拜谢之后将菜尽都分了。
凌妆亲自在青铜瑞兽博山炉中焚上一缕清香,独坐静室,命人取宫中典藏珍品春雷琴。
春雷,唐代制琴世家雷威所作,故名。典籍记载:“春雷,宋时藏宣和殿百琴堂,称为第一。后归金章宗,为明昌御府第一。章宗殁,挟之以殉。凡十八年,复出人间,略无毫发动,复为诸琴之冠。天地间尤物也!”
不多时,春雷琴到。
奴才们以为皇后要弹琴,郭显臣吩咐小太监将将琴置于琴案之上,正要动问,凌妆却道:“你去请律王前来,就说我有事相商。”
郭显臣不解其意,却也不敢多问,道声遵旨便去办差。
虽则登基大典未行,朝臣已拜过景律帝,他亦移居到了乾宁宫西边的独立院落勤政殿居住。
为避帝讳,乾宁宫改做了兴庆宫,和帝也成了大殷历史上在正殿停灵最短的皇帝,梓宫只停留了三天就迁往了殡宫。
如今的兴庆宫,在悄无声息的改造当中,以备新帝居住。
勤政殿中,众臣济济,连院落里都站满了缟素的臣子。
郭显臣表示前来传凌皇后口谕之后,就有臣子跳在檐下道:“今上以皇叔之尊践祚,凤和凌皇后为晚辈,不可再称降旨。”
郭显臣就算胆子大,也没大到在新帝眼皮底下跟大臣吵架的份,他心里拎得很清,这种情况下太监敢多嘴,就算是凌皇后身边的人,大约新皇帝也会杀了立威的。
不一会,景律帝身边的太监出来传命宣他进去。
凌妆走至春雷琴旁,低头审视这具传世名琴。
她对琴只是略通,也许一首寻常的曲子尚不能弹得流畅,但这不妨碍她欣赏这具古拙的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