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直进西华门,滴铃铃一路驶到兴庆宫方才停下。
有内侍小跑上来撩开帘子。
容宸宁一头钻了出去,站在月光下回身示意她下车。
到此还有什么挣扎的余地。
凌妆认命地穿过帘子,准备跳下地。
容宸宁一把抓住她的手,眼神若刀,似警告她老实点。
凌妆只好咬牙,由他捏着胳膊踩在跪地内侍的背上,保持着端方的仪态下地。
下了地,容宸宁还是没有放手,保持着托扶的姿态,引着她往兴庆宫内走。
侍卫已经不知退到了何处,四周只有四个太监,三少一老,老的那个凌妆倒是面熟,正是如今的帝宫总管谭端。
凌妆想抽回手,未果,压抑着脾气,也拾回了礼仪,温软地表示:“陛下,夜已深了,请容臣妾告退回转关雎。宫。”
“关雎宫已非你的宫室,谈何回转?”
轻飘飘的语调传进耳膜,凌妆一时竟分辨不出他是何意,问:“你把他们怎样了?”
“你指的他们是谁?”容宸宁已扯着她迈过乾清门,走上了兴庆宫的御桥。
“自然是我的宫人。”
“你弃他们而去的时候,想过他们的死活?”
凌妆怒火中烧,勉强压抑住,“你杀了他们?”
“你再挑衅朕,朕就杀了他们。”容宸宁忽然逼近她面上,冷冷地吐出这句话。
凌妆方才一松,他已拉着她大步走向元禧殿。
兴庆宫大殿和元禧殿前的广场都大得冷清,两人默然无语走在偌大的宫室中,耳边只听到内侍轻微的脚步声响。
冷月清辉,照在冬日的宫殿上,闪出熠熠的银光。
走了许久,似乎才走到元禧殿。
凌妆对这座殿宇带着天生的反感。
因为她第一次入宫,就是在这里举行的顺祚皇帝丧仪,而后,又经过了永绍帝的大丧,皇帝的正居元禧殿,在她眼里成了死亡的代名词。
她不明白容宸宁这般讲究的人,为何没有一点嫌弃之心。
虽说世代皇帝都是居住在这里,也基本驾崩在这里,但是,让她选的话,是绝对不会选这儿的。
元禧殿前的值夜太监守着本分欠着身子,泥塑木雕一般,没有一点表情。
直进暖阁,里头灯火辉煌,宫人还是那四个,有两个太监服侍容宸宁更衣,谭端则亲自来替凌妆除去外头罩的大氅。
待他再次走出屏风的时候,中单外只罩了件宽大的银灰色的丝绸袍子,腰间以一条黑穗轻轻系着,眯着眼瞧着灯火中的佳人,一脸的不虞之色。
那夜萧瑾带走凌妆时十分匆忙,当时她只穿了内室家常的素缎薄袄,除领子上两寸冷蓝锦缎镶滚外别无点缀,底下白绫棉裙不过是暗纹镂花,通身刺绣也不见一朵,素雅得如梅花枝上的一抹新雪。
昨日得知这套衣裳烘干,她就要了回来,今天身上穿的就是这套衣裳。
容宸宁道:“女子这副装扮,只适合于卧房中夫君面前,你倒好,跟着陌生男子千里万里都敢去。”
凌妆看了他一眼,不与他争辩,蹲身说:“夜已深了,臣妾请辞。”
“关雎宫阖宫上下由禁军看守着,回宫之事,明日再说。”千里追踪,连续十余日,容宸宁可以说一刻也未曾安心过,此时觉得有些疲惫,口气也不善起来。
“东宫柔仪殿,亦是臣妾故居。”
容宸宁冷笑道:“你放心,朕还不至于对你做什么。”
尽管太监们在主子面前算不得人,但毕竟有人在边上走动,容宸宁从小端着的那股气势便下不去了,唤了声:“谭端,你瞧着办。”
径自就去沐浴。
谭端见凌妆气得胸口起伏,忙赔笑道:“皇后娘娘息怒,那日发现关雎宫丢了娘娘,陛下立刻罢朝,亲自出去寻您,老奴看他的脸色,定是连日来不曾歇好,龙气儿就大了,那也是紧张娘娘的意思,您就别跟皇上拧着,好好在元禧殿将歇一晚罢。”
凌妆骤然转过来冷冷地盯着这个老奴才。
其实谭端不过是四十许人,两鬓已染了霜花,看上去特别老成,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奇怪。一番皇帝紧张娘娘的话,岂是能用在现今的景律帝跟凤和皇后之间的?
谭端故作不知,到外头唤了四名宫娥,吩咐道:“服侍娘娘沐浴更衣,然后请到同辉堂安歇。”
交代完这句,谭端一溜烟跑了。
同辉堂指的是元禧殿东暖阁后面五间居室,若元禧殿住着皇帝,则同辉堂为皇后随居之处,倒是不错得很。
凌妆打量这四名服侍的宫娥,一个个面生得紧,行动拘谨,显见是要传句话也不能的,要她泼妇般在这里闹腾,也不可能,只得罢了。
听容宸宁方才的意思,表明他也不是个急色无礼之人。
当然了,如今的景律后宫,百花齐放,当皇帝的会急色,才是不正常了。
连续多日在外奔波,凌妆也是身心俱疲,不再多想,由宫娥簇拥着去往浴殿。
先前她还担心容宸宁在浴殿玩什么花样,但是显然没有。
宫娥领她去的浴殿就是同辉堂里的一间小屋,用的是大浴桶。
凌妆洗漱完毕,换上宫娥呈上的衣物。
是一袭浅绿薄棉中衣,搭配白色松江三梭布长裙,长裙下摆绣着一枝绿萼梅花,枝干虬结,色泽清冷倨傲,造型超逸,针法不凡,便是让凌妆自己来选,这也该是她极喜爱的一款睡袍子。
绿萼梅对她来说,有异常的情节,年初容汐玦在梅林为自己描小像的情形仍是历历在目。
凌妆鼻中微辛,宫娥已打着蒙红纱的灯台引她入寝宫休息。
同辉堂的皇后随居寝宫分内外室,装饰精美,陈设足有数百件,雕梁画栋,奢到极处却也不显浮华,难得很有格调。
内寝金丝楠木垂芙蓉花围廊拔步床上半垂着海蓝的帐子,凌妆看到这种床就觉心里压抑憋闷。
容汐玦喜欢那种无遮无拦的感觉,跟他一起之后,她连架子床都已睡不惯了,更遑论这种深深的拔步床。
但她不是个矫情的人,什么也没说,就一头钻进了深深的大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