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直入荒原,原野上早已枯黄萧瑟,秋风吹号。一大棵野枣树上曾果实累累,压垮了枝干,最后的枣子也被吹向风中。
官道上时而看到黄叶飘舞如同圣境,时而只见虬枝狰狞,直愣愣的向着天空,枝丫上站满了黑色的枭鸟,马车过来,便齐齐凄厉一叫,飞满了天空。
“湖水!”车上有人惊喜的呼道。
果然是碧波万顷,水天一色,浩浩荡荡,不见际涯,放眼望去,只见已开垦的屯田无边无际,一垄一垄一直到地平线外。
“那是潴野泽的一部分。”烈马上有壮汉呵斥,“不准将头伸出来。”
西都是个奇特的地方,宛如这原野一般绮丽壮观,偏又带着说不出的凄厉邪气。
就像这里的政事一样奇特。你说安西府是一个国吧,它又尊大魏皇帝为君;你说它是藩镇吧,人家已逐步.+du.五脏俱全,只差一个“皇上”;你说它对大魏皇帝不放在眼里,它大事都会向上京汇报;你要是说安西王霍真没有异心,大魏的猪都会笑你。
这批人终于到了安西大营。黑虎旗在大风中屹立在辕门,操练声惊天动地,白色的营帐密密麻麻,赫然簇拥着正中四角金顶,连绵不断的主帐。
护送这批柔弱而不幸的女子的壮汉们根本没想到:安西府从此会因车中一女子的到来,偏转了方向。
安西军上下从不把大魏皇上放在眼里,但对他赏赐下来的军伎十分欣赏:总是上好的角色,有不少据说出自官宦人家,因为父兄获罪而被没入贱籍,发配到安西府慰军的。
车中最后下来的女子,一身大红衣服,衬得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越发标致,髻发高盘向后略倾,妖娆妩媚,霎间看呆了狂呼乱叫的安西粗野爷们.
静默后,排山倒海的欢呼声接连而起,最终叫的不知是从哪里得知的名字:“苏苏!苏苏!苏苏!”
苏苏是毫无疑问的大美人。只是苏苏的命真不好。也不知苏刺史怎么了皇帝,苏府的男子七岁以上的皆斩,女子皆没入风尘。苏苏更惨,直接从淮南被送到安西军营。
那天,整齐有序的安西大营欢迎她的将领士卒们差点发生了暴乱。操练场上下来的士兵将领与阻拦的士兵将领发生了冲突,拳脚纷飞,斗殴成了集体狂欢。
如果不是世子霍昭武和小王爷霍昭智带领的兵马正好也凯旋归来,冲淡了这种狂欢,恐怕那天血流满地的人会更多。
这俊美的兄弟俩身着铠甲,并马进入还是狂乱状态的安西大营时,不少安西士卒见到兵甲整齐,队列划一的队伍,才醒转了过来,回头大呼:“安西王万岁!”
“万岁!”整个安西大营齐声欢呼,声震云霄,毫不掩饰他们对大魏皇帝的蔑视。
那是安西府最辉煌峥嵘的岁月,所有的周边国家都闻声丧胆:安西王霍真在五月召开了西部三十四国联盟会议,三十四个联盟的国王在西都整整呆了三月,唯独吐罗火国国王未到,本被下了兵权的世子霍昭武即带兵出征,九月破了吐罗火国的都城,生擒了这高原边上的小国国王,十月凯旋而归。
重新响起的排山倒海的欢呼声,变得整齐划一,不无凛烈的杀气,让这些来自温柔烟柳之地的女子们簌簌发抖成一团。
美人苏苏更是娇弱得让安西军营的粗糙爷们怜惜,她直接在疯狂的呼声中晕倒在车旁,连姿势也是柔夷纤纤,划过兰花指,优美无比。
“万岁!”那是狂热而崇拜的呼声,安西大营的情绪已被一系列的西部捷报带到巅峰。
如墙而进,人马俱碎的陌刀手在前,那是剩下来的两千壮汉,黑色的头盔下的眼都是饿狼般的嗜血,随后弓箭手跟进,安西军骑兵战马奔腾的沉闷整齐的踢踏声,跟在弓箭手后,声势浩大的回归安西大营。
锦甲少年骑在一匹浑身黑色的马上,一双清澈而明亮的眼睛,眼角微微挑起,带着几分睥睨。笔直的鼻,肤色略黑,衬得五官绝美而冷峻。他目光犀利,越过人群,淡淡的扫了马车边的晕倒的人一眼。
有人赶紧过来带走了苏苏这些人。负责军需供给的忠武将军吕文焕脸上顿时冷汗直冒,一脚踢飞了身边接来这批军妓的吕梁:“不会办事的东西!”
旁边的世子霍昭武在黑甲军前策马稍稍在前,俊美英挺的脸上略略含笑。身材高大,面容清癯的安西王霍真已经出来,身后跟着安西监军马璘和安西府的文武百官,一起迎接这个已让所有安西大营的将领士卒敬畏的世子凯旋。
安西王霍真一把扶起下跪的长子:“吾儿背上有伤,不用行礼了。”
“真乃安西之猛虎,父王高枕无忧也!”霍真抚着他的后背上的伤。
“仗父王之威德,胡虏无不闻风丧胆;众将士奋勇杀敌,舍生忘死,才有此次大捷。”
“百夫长熊勇,力气惊人,用三石弓,冲锋在前,破临泼城时率先进后城;什夫长叶德祥,与部下最先登前城墙,掩护其他士卒时失一臂,望父王厚赏;校尉肖钦云,在无瓦湖作战时砍杀敌人一百二十三人,堪称军中第一勇士;游骑将军林昇远,与儿臣有几分相似,扮成儿臣在前城指挥作战,迷惑敌军”
他不会忘记将战功赫赫的一众将领士兵叫上,一一当众述说这些人的战绩,直听得安西大营的将领们齐声喝彩。
“尔等战功赫赫,令孤有荣共焉。”安西王霍真对一众出征的将领大力褒扬,“安西府将在吐罗火刻石碑为证,各位将永留青史。”
安西王霍真无疑心情大好,笑不拢嘴,扶住他的手,父子一齐进大帐。
“昭武,听说你后背挨了一刀,曾昏迷不醒?”安西王霍真眼中都是慈祥和担忧。
“是挨了一刀。不过没这么严重,当时只为了迷惑敌军,故意从马上摔下来。”
霍真哈哈大笑,望向周围翘首而听的,静悄悄不出大气儿的将领:“据说临泼之战是昭智在城下指挥作战,父王当时听闻,心中担忧万分,现在总算放下心了。”
“此次要好好静养一段时间,不可落下毛病。”
“儿臣多谢父王关心。”
安西王霍真也含笑面向世子霍昭武旁边的小儿子:“昭智长高了不少。此次也算也是立功了,过来让父王看看。”
一言不发的小王爷霍昭智站出来时,身材明显比出征前高了很多,安西王霍真的眼中似有东西快速闪烁了一下。精明的安西府的一批高级将领都紧盯着,心中全明白了,帐内气氛开始轻松起来。
“放赫有汉,四方有征,靡适不怀,万国攸平。”范正一向不爱说好话,现在也拍了一下安西王霍真的马屁,“王爷开明仁厚,小王爷和世子英武明睿,实乃安西之福,百姓之福。”
“小王爷英隽异才,集天地之俊秀,卓尔不群。”
“五叔!”小王爷霍昭智坐在安西王霍真旁边,听着赞美,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只是回头招呼了一下特意从凉州赶来的五堂叔霍堂。
霍堂宽厚多肉的脸抖动了,一双小眼马上湿润,抹了一把,赶上前去给这侄儿行礼:“小王爷可安好?”
“好。”
“王爷,小王爷愈发长得好了。”魁梧彪悍的霍堂的笑声震动整个大帐,“王爷,就是到了上京,也可压倒那些鼻孔朝天,说话打卷儿的皇子皇孙们!”
霍真瞪了这口无遮拦的堂弟一眼,这堂弟一扫马璘,照旧哈哈大笑:“那词怎么说来着?龙章凤姿?对,就是这个。”
“王爷,世子两兄弟都是旷世之才,”马璘这个老滑头,仿佛根本没听见刚才安西大营的齐声高喊,也没听见这霍真与众人的言语来回,只是耍滑嘴,“我家只一女,这下难为老夫喽。”
安西王霍真一拍这老友的肩膀,哈哈大笑:“你要决定得快些,等昭智大几岁,只怕就轮不到小春了。”
帐内众人都大笑,不过这回笑声欢快多了:小王爷霍昭智都快被马小春缠疯了。据说这马小春几次带人横扫小王爷的“花花草草”。
小王爷霍昭智冰冷冷的脸上总算也露出丝笑意,客气的冲马璘点了个头,也大方的问候了一下小春和马腾。
“好一段时间没听二哥的课了,想念得紧。”
“小王爷还不知道?少年营解散了,大中他们都已进安西军,马腾现在是王爷的军师幕僚。”
安西王霍真看到这小儿子怔了一下,眼中露出惆怅来,于是也安慰:“都在安西军的各个营队里。你这次回来,可聚一下。”
这小王爷的脸上总算有了丝笑意:“父王,儿臣累了,想先回去。”
“小王爷!小王爷!”霍昭智刚带着初月几个从大帐出来,一阵狂热的呼声,一帮刚入伍不久的少年冲了过来,围住了一人一马。
“下来!”胡大中忍着泪喊,“兄弟们都在这里,你还想躲到哪里去!”
这帮原少年营的同窗差不多都知道了这小王爷的“身世遭遇”,一帮人围住了小王爷霍昭智,每个人都红了眼,差点儿落了泪。
大中知道后,扇了自个儿几巴掌,又扇了痛哭流涕的冯凤清林沧海他们几个人,按住就个个狠揍过去:“还事事赖上他,往死里揍你们这帮没心肺的!”
“不是好好的么?哭什么,嫌不嫌娘气!”
“大中,我先回去好好洗一洗,准备给我接风啊!”
“行!”大中笑了,“我会好好安排,包你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