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司马纯,卫衍对他并没有敌意。二人相交一场,又同是青年才俊,彼此肯定有欣赏的地方。只可惜二人如今因着王羡鱼站在了对立面。
说起来二人对王羡鱼皆是真心,卫衍想得到小娘子,司马纯却觉得卫衍并非良人。矛盾便由此而来。
虞氏带着卫衍行至厅屋时,王恒已经候在那里,他身旁是早一步前去报信的木柳。四人对面而立,卫衍丝毫看不出惧意,一时倒是叫在场三人生出唏嘘。
王恒将卫衍的神情看在眼中忽然生出感慨:“一晃多年,当初纯善的孩子竟是长成如今城府极深的性情。”
卫衍依旧是温和的模样,听罢王恒之言回道:“阿鱼性子执拗,认定一件事绝不回头,若非出此下策,阿鱼又怎会留下?”这话不着痕迹便将话转移了去。也非卫衍不愿提及,只是说来话长。他本身又是个不擅追忆过往之人,若是细聊,只怕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卫衍答非所问,然话却不假,王羡鱼认死理。如今二人共度一夜,愧对周立扬那是必然的。便是不为他们自己考虑,小娘子也定然不想连累周立扬受辱。
这般一来,下月初三的婚事肯定成不了。
这便是卫衍的算计,简单、直白,洞彻人心。
王恒听罢只是颔首,挥手让虞氏与木柳二人退下。虞氏见郎君此举,似是有话要说。但最终还是未言一字,携婢子一同退去。
厅屋只余王恒与卫衍之时,王恒背手而立,看着东方冉冉升起的新日,似是感慨又似是呢喃:“新轮升,新人出,余朽矣、朽矣。”活到他这个岁数早该承认了!
卫衍接话,道:“将军将将不惑之龄,言老尚为时早矣。”
王恒摇头叹息:“本以为这把老骨头还年轻,但如今见你们这些小辈才人辈出。不服老不行啊!”
起初他还劝过卫衍“高处不胜寒”。切莫为了君子称号累及一生。如今才知晓,卫衍哪里是为“君子”所累?这称呼分明让他行事大为方便。
卫衍大概听出来王恒话语中的自嘲之意,也不谦虚,直言:“卫衍只是比较旁人更擅谋略罢了!”王恒行君子之道。他行小人之道。看不透也是正常。
见卫衍如此坦诚。王恒笑道:“世人皆赞君子,唯尔反其道行之。”说罢也不知是赞赏还是嘲讽,道了句:“特立独行倒也是一条路。”
卫衍未做声。忽然想起那年扬名之事。起初君子之称并非他本意,卫家避祸死遁,逃走的那段时日,叫他受尽苦楚。卫家三子二女,唯有他一人在那时活下来。
经逢那场劫难,他性情大变,心直口快是为一点,不择手段又是另一点,与当初的纯善判若两人。若说因着自负心而乔装女郎引王敬豫心殇是不择手段。那被燕天子召见请出,便是心直口快惹出的后事。
少年自负才华舌辩群儒,一战成名,虽败犹荣。知晓这点他生出不世之心,在朝堂之上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燕天子请求……谁知晓少年的狂妄竟是被大加赞赏,这才有了君子之称。
后来他发现“君子”这一称呼百利而无一害,后来才干脆用这名号行走大江南北。说起当初,皆是阴差阳错。
厅屋内二人沉默不作声,突然王恒开言:“王家背信弃义,此举有违君子之道。我本不欲多言,不过我亏欠阿鱼甚多,在此还请君子莫要对阿鱼生出怨怼之心。”说着,王恒转身过来对卫衍行拱手礼。
卫衍侧身避开,不受这礼,直言:“阿鱼本就两难,衍又怎会苛责于她?”一面是不确定真心的情郎,一面是两难的兄长,选谁自是不言而喻。
王恒嗯一声,转了话题,问:“你打算怎么办?”以卫衍走一步算三步的性子,既然有了昨夜之举肯定还会有后招,因此王恒才有这么一问。
卫衍倒也没隐瞒,直言:“等陛下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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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初三,金陵城大雪纷纷。即便如此,依旧阻挡不住群众们一颗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
晨早,一队人马从宫内向金陵主干道缓缓而行。这一队人马中有一辆华贵的马车,车内坐着一位白裳女郎。女郎今日出嫁,郎君便是迎在长道尽头的寒士。
不顾雨雪天气夹道凑热闹的百姓们纷纷议论不停,有人道:“这些日子一直听闻皇帝陛下有意提携寒士之流,却是没想到天子竟然舍得将公主嫁与寒士。”
这人话刚说罢,立马有人接话:“听闻天子当初不得志,与这些寒士结成至交好友,如今帮衬着好友们,可见天子也是个重情的!”
之后便是众人对天子的赞赏之情,说着说着,也不知是谁突然问了句:“是哪位公主下嫁?这迎娶公主的寒士是谁?”
这话问过,他旁边的人给他个白眼,没好气道:“咱们天子亲口封的公主有几位?”
众人倒吸一口气,有人悄声问:“可是……临渊公主不是与君子流之二人情投意合么?”
这人将将问完,四周皆是一阵沉默。这临渊公主当初与君子流之二人郎情妾意,二人如胶似漆的时候,曾一起携手游览金陵,这是众人有目共睹之事。可是后来这位公主又传出要与胡人完婚,现今倒好,干脆嫁了一位寒士……
众人正在脑中勾勒一出出情节,不远处街道尽头一位身着白裳的郎君骑马向队伍而来。只见此人仪表堂堂,一派儒雅文人气质。
有人认出此人,喊道:“蒋家书院周立扬么?当真是叫人不敢直视啊!”郎君俊美。如今又迎娶公主,这样的寒士以后还是寒士么?
周立扬也算名人,在今年的众多宴席场所,他曾出过不少风头,是世人眼中前途不可限量的郎君。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能迎娶公主!
众人正面面相觑,也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惊呼:“又有一辆马车!”
闻此言,百姓们又是争前恐后的伸长脖子看去。果然!这辆队伍尽数出来后,皇宫内紧接着又出了一辆马车。相较于前面这一组人马的排场,后面那一队人马可谓低调至极。
场面静了静,突然又生出一片哗然。大雪纷飞的日子。百姓们只觉得出了一身热汗,这后面一辆马车是谁出嫁?
在这场热闹中,两队人马一东一西分道而去。百姓们乐此不彼的猜测着,直至几日后才得知那低调至极的才是送临渊公主出嫁的队伍。
而临渊公主要嫁的。正是风流人物——君子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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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羡鱼坐在马车内。精神恍惚。怎么也想不到事情竟然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那日卫衍离去后,王羡鱼有十多日不得其消息。十多日后,王羡鱼便被安排至宫里。
在宫中浑浑噩噩过了几日。从嫂嫂蒋婉柔口中得知,冬月初三婚礼照常进行!
皇后之言落下,王羡鱼有好半晌不曾说话。本来她还以为事情捅开后,婚事就此作罢!哪里知晓……还是照常进行。
好在蒋婉柔未有捉弄她的心思,直言她要嫁的是君子流之!这话自是让王羡鱼好一阵怔愣。不过等蒋婉柔细细解释后,她才明白其中用意。
周立扬那边的亲事是一定要办的,一来为寒士造势,二来不能失信!皇宫内不缺公主,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只要从皇宫内出去的都是公主。而嫁与周立扬的是前朝皇帝的女儿——一位生母不显,活至至今依旧浑浑噩噩的女郎。
之所以选择同一日将王羡鱼嫁出去,是因为金陵上层中,小部分人传闻王羡鱼已经怀了君子流之的孩子,连“月份虽短,但脉搏强劲”这类话也好似亲耳听说的一般,传的有模有样。
王羡鱼现今没有怀上身孕,但与卫衍有夫妻之实不是作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而且……还有一则消息,司马纯从卫衍处得知:王敬豫不出两日便要回金陵。
故此,王羡鱼只能担着未婚怀子的头衔匆匆嫁人!不过好在因着世风开化,情人间未婚怀子的情况极为普遍,故此也无人指指点点。
马车缓缓向前行进,王羡鱼昨夜一夜睡的不踏实,这会儿倒生出困意。身侧跟着伺候的桑果与木子二人见娇娘昏昏欲睡,不敢打扰。等与新郎汇合时候才轻声唤王羡鱼,叫王羡鱼醒过来。
王羡鱼睁开眼时,卫衍已经掀了帘子。等确认王羡鱼醒来,他从外而进,打发了桑果与木子二人,笑道:“阿鱼眼底发青,昨夜可是未睡好?”
当然未睡好,被人用谣言绑缚着成亲,谁的心情会好?
卫衍见小娘子垂头不语,知晓小娘子大概在想什么,笑道:“北方雪患严重,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与你兄长讨价还价,只能用此计将你娶进门!”卫衍说着伸手握住王羡鱼手。
王羡鱼手掌微热,卫衍却是一路风尘仆仆冻的指尖都没了往日的灵活。两手交握,王羡鱼被冻的一个激灵,不经意便出口:“你这几日不在金陵?”说起来他们自那日过后便一直不曾见过!
卫衍也不隐瞒,颔首道:“这几日忙着处理雪患一事。”他停滞不前,但雪患不会等他,因此这些日子他被书信缠住脚步,这才不能与王羡鱼相见。“北方雪患比官员上报的还要严重,今晚……最迟明日我便要动身过去。”
世人谬赞,将他们好友几人称作“新竹林七贤”,这些好友中,有三人皆是生活在雪灾严重的地域,因大雪封路,他至今不得那三人消息。
那三人家族皆是当地有名望的家族,如他们那般身世至今都不知生死,也不知穷苦百姓如何了……这算是司马纯登基以来遇上的第一个灾情,他应下司马纯前去救助,自然不能只说不做。
王羡鱼知晓雪患为重,但听卫衍说今、明两日便走,还是免不了生出沮丧的情绪。
卫衍见小娘子好似不舍,捏了捏王羡鱼手,惋惜道:“只可惜路途遥远,这一路又不安全,若不然我定要带上阿鱼一道。北国冬雪万里无垠,放眼望去皆是纯色,仙境怕是也只能如此了罢!”
小娘子被一顿安抚,心情倒是好多了。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间马车已经停下。卫衍先下车,再转身过来搀扶王羡鱼。一对新人与雪景融为一色,缓步向新宅行去。
这屋子是卫衍一早便买下的,当时想着等冉覃离去后能有个落脚之地。却是不想如今竟然成了他们二人的新宅。
新宅除去仆从婢子,只有王羡鱼一家在内。新人进屋后,拜天地、祭鬼神,做的小心谨慎又诚意十足。堂上虞氏见了不自觉便红了眼眶,亲眼看着女儿嫁做他人妇,这种滋味怎会好受?
等终于折腾完,冷风中王羡鱼后背生生出了一层细汗。这还是一切从简了,若是真要大办……只怕王羡鱼要累瘫在榻上才是。
这般想着,王羡鱼忽然生出几分遗憾。他们二人一是近年来耀眼的风流人物——君子流之。一人是当今天子唯一疼爱的妹妹——临渊公主。
二人不管分开还是合上,皆是响当当的人物。只是没想到成亲这日,宅内门可罗雀……实在与二人身份相差甚多。若是叫金陵百姓们知晓今日这场景,只怕定要生出唏嘘。
说起来,还是因为一切太过匆忙的缘故。
仪式结束后,一家人在厅屋歇下。新人同席坐在右侧,上首是王恒、虞氏夫妇,左手边是司马纯、蒋婉柔夫妇,王律与阿漾分席坐在下首。
众人坐下,王恒对新人道:“今日一切从简,你们二人切莫因此生出嫌隙。”
王恒这话是对王羡鱼说的,谁家女郎出嫁不是风风光光?到王羡鱼这里实是简单过了,王恒是怕女儿生出怨由,不利夫妇二人往后相处。
王羡鱼听出阿父之意,颔首应下。说句托大的话,她与卫衍二人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今日能修成正果已是上天怜悯,她如何敢生出怨怼之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