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府,后山。
慕叶站立在一片狼藉前,初次生了悔意。
她太过高估自己。
若非昨日苏延请了姚笙出手,怕是今日她也只剩一副白骨。
是的,只剩一副白骨。
昨夜之事历历在目,昨日活生生之人,今日已剩一堆白骨。
包括,铁笼之中的慕晴。
“姜璟,便是我死,也要拉你做垫背!”
昨日,姬瑶被吞没之前凄厉笑道。
若非姬瑶如此激怒她,慕叶自信不会将众人毁于一旦。
姚笙说,她心中有魔。
是的,她之魔已长了十四年。
如今,仇家已死,心魔本可放下。
可是,慕晴也一块走了。
她最疼爱的小妹啊,那梨涡甜美,笑容纯粹的小妹啊`.``。
“咳…噗!”
气血翻涌,慕叶吐出一口鲜血,软软倒下。
“阿璟!”
苏延接住慕叶,黑眸中满是怜惜。
横抱起慕叶,苏延离开后山。
“阿璟,自此我们再不踏上此岛。”
慕叶再次醒来,已在慕府。
宋嬷嬷见慕叶醒来,欣喜异常,“小姐可算醒了!”
慕叶撑起身子欲起身,又被宋嬷嬷扶下,“小姐再躺会,我这边去通知夫人与老爷,再请大夫为小姐诊诊脉。”
慕叶顺从躺回,问道,“我睡了几天?”
“两天,小姐且先歇息。”
宋嬷嬷为慕叶放下床帐,悄然离开。
慕叶躺在床上,凤目盯着床顶,琉璃色的眸子空洞一片。
耳边传入宋嬷嬷关门声响,以及寻大夫诊脉的吩咐。
而后,宋嬷嬷出了景芙苑。
晴儿一事,想必母亲一定不愿意知道罢?
待秦氏与宋嬷嬷再踏入景芙苑,慕叶已经起来,开了房门迎两人。
秦氏见着慕叶起来,道,“起来作何?快回屋歇息去。”
宋嬷嬷三步并两步,快步移至慕叶身侧,扶住慕叶往里走,“小姐快进屋。”
入了屋,宋嬷嬷扶着慕叶朝里屋走去,“小姐再躺会,等曾大夫再给诊诊脉。”
“宋嬷嬷关心,我并无大碍,不必躺了。”
“怎会没事?脑袋被砸可是大伤!听嬷嬷的,快快躺好。”
脑袋被砸?
有这回事?!
慕叶惊异,正欲解释,秦氏已跟着入屋。
“宋嬷嬷,便让阿叶躺在这榻上罢。这女儿家的闺房,还是少让人进的好。”
宋嬷嬷“哎”了一声,扶着慕叶斜靠于美人榻上,又取了两个软垫垫着,方立回秦氏身侧。
一时间无人讲话,屋中沉默。
秦氏开了口,比之往常严肃了几分,“阿叶,你可有话与母亲说?”
自然是有的。
慕叶抬头,望着神情少有肃穆之母亲,自榻上下来,跪在秦氏膝下,“阿叶向母亲请罪。”
“你这孩子……”
秦氏之肃穆消去,目光多了几分宠溺,亲自扶起了慕叶道,“我便知你会如此。”
慕叶垂了眼眸,并不敢瞧母亲,低声道,“阿叶有罪,没能护好晴儿。”
“哎!”秦氏长长一叹,“这家里就你与你父亲最宠晴儿,都将她宠坏了!”
叹毕,秦氏又道,“此事你不必自责。晴儿已写信将事与我说明了。”
“晴儿写信?!”
方才得知自己被砸,慕叶尚可控制内心惊异。
可此话已非惊异,乃是惊愕。
慕叶全然失去控制,玉容万分愕然向秦氏求证。
“是呀!”秦氏递了个眼色,让宋嬷嬷扶慕叶躺会美人榻,道,“也算那丫头有些良心。晓得把事情经过说一番,你也不必替她隐瞒,也不必说没能护好她之话。都是那丫头贪玩不听话,不肯随你归来便算了,竟还砸晕你!”
秦氏说得甚是气愤,仿佛慕晴便在她眼前,怒责道,“此番她执意外出,便让她在外头吃吃苦头,当是惩罚!”
“母亲,晴儿她……”
秦氏罢罢手,拦下慕叶之话,“莫说她了,一提她我便来气!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好好养伤。”
慕叶望着秦氏,秦氏已是四十又六,除去慕家落难那几年,并未吃过苦,慕叶印象中,母亲面容姣好,保养得当,如今细瞧,却看出几道皱纹。
母亲口上虽说是气晴儿,可也是晴儿为母亲带来这份生机!
慕叶的话堵在喉咙,却无论如何都张不了嘴。
很快,曾大夫至,慕叶更无机会说话。
曾大夫瞧过慕叶,说是已无大碍,只需调养气血即刻,留了方子便离去。
秦氏吩咐慕叶好生歇息,亦离了景芙苑。
除了景芙苑的下人,这里只剩慕叶一人了。
慕叶倚柱而立,望着院中泛黄的树叶,轻声叹道,“入秋了。”
怔然中,慕叶忽觉肩头一重,肩背一暖,有一披风自身后披上。
琉璃色的凤目闪过一丝亮光,慕叶扭头,瞧见的却是景云。
失落不加掩饰呈现自俊美玉容,慕叶淡淡道,“是你啊。”
“正是景云,”景云昂着脑袋一本正经道,“公子入宫去了,特吩咐我好生照顾主子,望主子莫做傻事,辜负了公子心意。”
“后头那句也是他说的?”
景云收了下巴,甚不情愿道,“是景云说的。逝者已去,何必徒添伤悲。”
“你之好意,我心领了。”
慕叶笑了笑,拢紧披风向外走去。
景云立在原地,摇头长叹。
观玉轩。
出乎慕叶所料,慕枫并不在轩中。
询问后得知,慕枫近来作息十分规律。
花费在观玉轩之时辰亦是十分规律,每日早间一个半个时辰,午后两个时辰,顶多晚间再一个时辰,便要沐浴歇息。
眼下午时刚过,慕枫与苏姮正在屋中午休。
下人笑道,“公主有德,将大公子生活安排得妥当,大公夫人也甚是开心呢。”
慕叶笑了笑,吩咐下人将慕枫请来。
大哥能与苏姮如此,她自然是开心的。
只是,晴儿一事……
慕叶的心更沉了几分,堵在嗓子眼的话更是难以启齿。
少顷,慕枫至。
见着慕叶归来,慕枫甚是开心。
抬手便模慕叶后脑勺,慕枫笑道,“晴儿砸得疼罢?”
慕叶硬扯着嘴角,干涩笑了笑。
慕枫当慕叶真疼,手上力道放轻,给慕叶揉了揉,道,“你也是!她乐意在外头便让她在外头呗。你也在外头过了十年,让她也体会体会,省得老在家里闹腾。这白挨一石头。”
慕叶的泪便“哗啦啦”滚落下来。
慕枫慌得手足无措。
他从未见过慕叶流泪,便是最艰难时刻,慕叶也咬着牙,扛着。
眼前之慕叶却如泪人。
珍珠似的泪自眼眶滚落,流过光洁细腻的肌肤,一颗接着一颗,不停掉落。
若说哭闹,慕枫并非未见过。
慕晴求他,多以哭闹取胜,是光有哭声不见泪珠的主儿。
苏姮也哭,娇小的人儿独自躲在一旁,暗自抹泪,低低哭泣,甚惹人怜。
而慕叶,她只是落泪,没有哭声。
慕枫想安慰却无从开口,只能以帕拭泪,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没事的,阿叶放心。”
泪珠渐断,慕叶唤了声。“大哥。”
慕叶的声音极低,似有沙哑,语气沉重得叫慕枫听来心中慌乱。
下意识地,慕枫握住慕叶的手,似孩童时期般,彼此相偎相依。
“你说,大哥在。”
“晴儿……晴儿没了。”
慕枫未答。
慕叶只觉双手被攥得太紧,似乎指骨要被人捏开。
良久,那力道方缓。
慕叶的手已是疼得麻木。
慕枫道,“晴儿没了,是何意?”
“我离慕府后,接到晴儿被绑消息,我……没能救出晴儿。”
慕叶说得概括,并非她有意隐瞒。而是她明白,忘川那地鬼灵一事,慕家人不知为上。
慕叶的手又被紧紧攥住,这回已察觉不出疼痛。
慕枫忍痛,如同每一字都用尽全部力气,又仿佛极力隐忍欲爆发之力那般,缓慢道,“他们……要什么?钱财?”
“不是。”
“自然不是,阿叶岂是贪财之人?你……亲眼所见。”
“是。”
慕枫渐渐放开慕叶,耷拉着肩,整个人都颓废了,仿佛方才对话已然用尽全身力气。
慕叶双手麻木,尚可挪动,取出衣袖中之玉瓷瓶,双手奉上,“大哥,慕叶是罪人,只带会了晴儿骨灰,不敢向父亲母亲告罪,还请大哥……替我做个了断。”
慕枫怔然,眼神木楞,迟钝得捧上玉瓷瓶,眼眶干涩。
“好。”
“不可以!”
苏姮清悦之声突然响起,随之便是一道黛色身影。
苏姮自屋外而来,入屋便关紧大门。
移步兄妹身前,苏姮立在慕叶身侧,对着慕枫郑重其事道,“此事可不告知父亲母亲!”
慕枫早已心乱如麻,望着苏姮茫然,“阿月……”
“不可以!他们不可再受这般打击!更何况,他们已失去一个女儿,难道还要再失去一个么?!”
慕枫握着玉瓷瓶,浓眉紧蹙,“我不知道。”
“我知道!”苏姮看着慕叶义正词严,“你若告诉他们,他们责罚也好原谅也好,你皆得以解月兑,可他们,一生都会活在丧女之痛中!”
琉璃色的眸子一晃,慕叶恍惚,是如此么?
黑眸一低,苏姮忽然肃穆道,“晴儿非你所害,他们终究会原谅你,那伤痛却是一生都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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