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晴芳居院门,骆嫣和守院子的婆子说先去桃园那边了。一会若是宝蝶姑娘来了,烦请和她说一声。
婆子问她识不识得路?
骆嫣笑道,不识没关系,边走边问吧,还能在荣家丢了。
婆子应道,那是那是。
妩儿知道,她是怕一会若是等宝蝶来请,又要和朱杏茹碰面惹出闲事。先行一步也好,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不穿老太太差人送来的新衣裳,披了件这么不起眼的旧衫。
想必看戏时,府里的女眷甚多,老太太都怕她太没脸面。三分长相,七分打扮,人靠衣装。骆嫣太不当回事了吧!妩儿知道劝也没用,默默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月白堆褶裙裾在青石路上翻着细浪,看得出神。
玖儿又蹦又跳,不时揪着路边的花。一张小脸激动得桃色含春,在这满园春色里更显娇俏可人。骆嫣看着她胖嘟嘟小脸,也跟着满脸阳光灿烂。
主仆三人穿过竹林花树,往雎鸠楼方向去往桃园戏院。
远远望到荷塘边,一青衫小丫鬟急匆匆跑来。小丫鬟有八九岁年纪,个子不高却很壮实。圆嘟嘟的小脸因脚步太急而泛着赤红。青衫的袖子显得有些肥大,抬手抹汗间露出半截手臂,似鲜女敕的藕。
小丫鬟的出现不在骆嫣的意料之内。她好奇地看着这憨态可拘的小丫鬟。
“玖儿,这小丫头和你好像!”妩儿掩嘴看着玖儿。
玖儿摆弄着手上的花,抬头看到了小丫鬟,撅起小嘴道:“玖儿哪有她那么肥!”
骆嫣觉得好笑,故意站在路中间,任小丫鬟一头撞来。
“骆姑娘,恕罪!”小丫鬟撞到骆嫣怀里,眼现惊色。福身施个半膝礼。
“你叫什么名字?为何这般慌张?怎么会认得我?”骆嫣让她起身,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小丫鬟见骆嫣并没着恼,长舒了一口气,一双细咪的眼睛笑成两道月牙,翕了翕嘴角,两个若有若无的梨窝荡在腮边,迟疑了一下才说:“奴婢锦鸳,正急着去找三爷,三爷大早上就不见了,奴婢找遍了沐熙园也没找到,又跑了几处园子也没瞧见他。”
锦鸳语速很快,低垂眉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才抬眼望向骆嫣。
“奴婢不敢告诉三夫人,怕她着急。更不敢禀了二夫人,怕她责罚奴婢没看护好三爷。怕是三爷又出府去玩了!至于怎么会认得骆姑娘,奴婢是听栖凤姐姐说的,骆姑娘额上有个胭脂记,有封妃命。”
骆嫣若有所思:什么胭脂记!什么封妃命!在那人眼里不过是丑八怪!扫把星!
“好了,你快去找你们三爷吧!你一个人找也不是办法,最好去门上找个小厮帮你一起出府找。”
锦鸳谢过骆嫣指点,小跑着往府门方向。跑了几步又回头看看骆嫣,胖胖的脸蛋绽开如向阳花。
妩儿不解地问,荣家三爷出府怎么还要找,他不会自己回来吗?荣家四爷听说今年十五岁,那三爷想来是大些的,真是奇怪!玖儿也附和着,望着小丫鬟消失的身影,起了怜惜之意。
骆嫣没有回答,荣家三爷是傻子,放在心里知道就好。上一世她也不曾知道这个秘密。
桃园戏院在雎鸠楼东北角,面积不大。四周种着银杏树,正值花期。阳光穿过树丛,斑驳地落在原木色的戏台上。
戏台上已落下了降红色的帷幔,里面不时有人走动,发出唏唏嗦嗦的声音。
玖儿兴奋地问,是要唱戏吗?她长这么大还没未看过戏。奔过去想要揭了帷幔看个究竟。妩儿一把拉住她,点着她的额头道,这里不比自家的霁园,没规矩是要受罚的。
玖儿伸了伸舌头,乖乖地跟在骆嫣身后,坐到戏台对面一侧的观戏阁里。青石桌上已经摆了瓜果点心,茶已放好,只待热水来冲。
骆嫣抬腿坐在石凳上,伸手拿个酥饼一口丢进嘴里,大口嚼了起来。“真好吃!你们也尝尝。”又拿了两块给玖儿和妩儿。
玖儿欢喜地接了,掩面咬了一口,也说好吃。
妩儿接过又放回碟中。看玖儿吃得香,不自觉地吞了下口水。见观戏阁外的长案上有热水壶,拿了来沏茶给骆嫣喝。
她一向严苛自己,无论骆嫣待她怎么亲近,作奴婢的还是要有个奴婢的样子。
骆嫣正吃得高兴,扫了一眼戏园子入口,孟令梅穿着橙黄的衣裳,插了一头镶着桃红宝石的石榴簪,慢悠悠地扭了进来。
她抬眼看到了骆嫣,一双厚唇抿了抿,眼神飘忽一闪,往另一侧去了。她身边的丫鬟赶紧把手上抱着的七彩锦垫给她垫上。
“你们说朱小姐和孟小姐哪个好看?”骆嫣捏起一颗红果,打量着孟令梅。心想其实这个孟令梅和荣珏也算天生一对。两个都是面冷心更冷的性子!
玖儿说当然是这个孟小姐好看些,那个猪头心眼忒坏了。
妩儿掩嘴笑了,那两巴掌恐怕是给玖儿心里留下了阴影了。
一会功夫,宝蝶引着朱杏茹、李妙云和程家姐妹陆续到了。荣家老太太和荣老三房夫人也来了,还有荣丽娘和荣娇娘。
荣丽娘今天虽是一身清淡的衣裳,鬓边簪了一支羊脂玉的玲珑步摇,比那日雎鸠楼上喝茶所见,更添了几分风采。
她眼睛扫过众人,在骆嫣的脸上停了一会,似是研究她额上的胭脂记。
骆嫣只当没看见,和玖儿悄声说笑。不用看她也知道,荣丽娘孤傲的眼光扫过她,一定会恨恨地落在荣娇娘的身上。
果然不错,荣丽娘恨恨地望着荣娇娘。凭什么她偏命好,可以赶上三年后的选秀。而自己却倒霉如此,她娘程夫人将她从小按宫中礼仪培养,歌舞琴艺,样样精通。还特意请了秦淮河上的教坊师傅到府里,教她媚人的功夫。
如今,都派不上用场了。孔琛那书呆子懂个什么!还赶上守孝三年的劳什子规矩!
想到将嫁的未婚夫,就愈想愈气,面上的霜也愈来愈重。
妩儿在人群望着,轻声说:“大小姐怎么没来?”
骆嫣捏碎了手上的红果,心想,“不来也好,这好戏不看也损失不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