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音落仿佛很是奇怪燕云笙的决定,竟是这般痛快吗?
她可是记得当时去找楚国借兵的时候费了多大力气,又是权衡利弊,又是用武力威胁,这才逼迫楚国如今的当权者,上一任楚皇的七皇子同意了这个要求。
那个七皇子可谓是几个皇子中最为平庸的一个了,只不过是因为之前那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再加上楚皇突然暴毙后的夺位之争,使得其他一些有本事、有野心的皇子都是斗死了,所以才让他上了位。
她在楚国待了三天,就是为了劝说楚国出兵,可是这个新任的楚皇竟是根本看不清形势,认为只要自己偏居一隅,不要与夜国硬抗,便可以保得楚国安稳,说什么都不肯出兵。
可是他却是忘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虽然她没有告诉他傀玉的事情,但是不用脑子想都知道,若是宋国真的亡了,夜镜尘和赵苻的下一个目标必然是燕国和楚国,他们的亡国之日,也是指日可待。
她不是宋临照,没有那么好的口才,最后直接把紫微枪架在了楚皇的脖子上,这才逼得他不得不配合她的计划。可是她却是知道,以他这般不情不愿的态度,即便现在答应,到了真章的时候也是一定会拖后腿。
可是她没有时间了,泉城危矣,长安也是危矣,若是连长安都被他们攻破的话,她想要再翻盘,便是困难至极,还不如不出山呢。
所以她实在是等不得,留了一些人在楚国,之后便急急赶往燕国。
所幸楚国的大臣们头脑尚且清醒,更有那个名扬楚国的少年丞相把着朝堂,暗地里与她通信说定会全力以赴,她这才放心了一点儿。
至于为何一个丞相会有这么大的本事,是不是在谋划着谋朝篡位什么的,那就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她赶了许久的路,来到燕国,却是并没有去找已经是燕皇、与她还算熟悉的燕云崖,概因她知道他现在的皇后是尹华香,虽然不如以往独宠,但是尹华香还是在燕云崖那里说得上话的。
尹华香早已不是那个一时脑子发热恨透了他们的不理智之人,她现在可是冷静极了,也不知帮着赵苻在燕国都谋划了些什么。
竟是直接让燕云崖与燕云笙的兄弟情义尽都断绝,燕云崖更是在战场上对燕云笙下了狠手。
要知道,燕云笙做了那么多年摄政王,所为的,也不过是这个弟弟而已。他要把燕国治理好,然后完完整整地交到燕云崖手中。更甚至以自己为磨刀石,锻炼燕云崖的能力,让他成为合格的帝王。
可是在燕云崖有了那个能力之后,燕云笙已是病入膏肓。他的头疼之症乃是宿疾,这些年来他的思虑过甚,所为的不过是燕国和他的这个弟弟。
兄弟二人在燕云笙彻底放开朝政的前一天深谈了一次,燕云崖早已明白了燕云笙的苦心,后来更是为他找来了妙手神医治疗他的宿疾。
虽然她也知道要不是花宛茵的话,孙妙也不会那么容易被找到,但是这至少说明他们兄弟二人之间的感情,应是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才对。
后来燕云笙更是在身体稍微好了一些之后,为了燕国竟是亲自披甲上阵,完全不顾自己那随时有可能衰败的身体。
就是这样,燕云崖居然还真的怀疑了他,甚至是派人刺杀于他,要不是花宛茵当时在场,为他挡了那一箭,燕云笙此时怕也是魂归黄泉。
然而花宛茵在那之后,虽然被救了回来,但也是没有呆多久就走了。
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没人知道她是生是死,她所查到的消息就是花宛茵消失了,真真正正的不知生死,不知所踪。
她不知道花宛茵被治好这点是真是假,但是她却是知道燕云笙自那之后便是心神恍惚,旧疾复发,最后则是落到了现在这个只能躺在床上,唯有口能言的地步。
当年的燕国摄政王何等风光,哪怕是他最后上战场的那几仗都是让她感觉到惊艳,可是最终竟是落到了这个下场。
聂音落在心中默默叹气,果真不值。
只是这“不值”,究竟是为燕云笙而叹,还是为她自己而叹,却是并不可知。
“你这般爽快,可是早就料到我一定会来?”
燕云笙听到这话睁开了双眼,但是他现在连一个转头的动作做起来都十分吃力,所以根本没有把目光落到聂音落身上,反倒是继续盯着他刚才便一直看着的一个小瓷瓶,就放在他床边的桌子上,与他不过半臂距离,然而他却是只能看着,怎么都碰不到。
聂音落看到他那戚哀绝望的眼神,看到他视线所落的那个瓷瓶,心中涌起一个不好的预感。
“你,可是要那个瓷瓶?”
燕云笙听到她的话,眼中突然迸发出一种别样的光彩,“麻烦你帮我拿来,可好?”
燕云笙可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与她说过话,聂音落被吓了一跳,但是看着她期待的眼神,她终是不忍心拒绝,也不想再去纠缠那个他未曾回答的问题。
走到床边,拿起瓷瓶之后,聂音落便转身把这瓷瓶放在了他的手里。
让聂音落奇怪的是,燕云笙本来应是没有任何力气了的,四肢也是早就动不了的,可是他居然在她把这瓷瓶拿到他面前的时候,用手紧紧攥住了,眼中竟是隐隐有泪光闪过。
“多谢。”
燕云笙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仿佛还有全部的生命力,在拿到那瓷瓶的一瞬间,他的神色便已经完全灰败了下来,眼中的泪光更是无比明显。
聂音落知道,他的大限,怕是就快到了。
“我知道你早晚会来,你不可能放着宋国就这么亡了,若是你真的眼睁睁地就这么看着,那你就不是我所认识的聂音落了。”
他仿佛许久未说过这么长的一段话了,有些不太适应,但是他毕竟是燕云笙,是燕国的摄政王,无论有多虚弱,他都是不可能在他人面前表现出自己脆弱的一面,即便是花宛茵,也不能。
所以不过这么一会儿,他已是恢复了聂音落刚刚进来看到他的样子,连那泪光,仿佛也只是聂音落的错觉一样。然而聂音落知道,那并不是错觉,看着他越发灰败的脸色,聂音落知道,他这怕是要交代遗言了。
人之将死,她自是不再去想那些恩恩怨怨。况且,他们两个的仇并不怎么深,不过是各有其主,各有立场罢了。
更何况,燕云笙这样一个英雄了一世的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竟是让她来听他的遗言,也是足够凄凉了。
所以她并不打断他的话,只是这么默默听了下去。
“我把我手中的私兵借你,不多不少,差不多有二十万,在我尚未倒下之时,就差不多猜到了这么一天,所以早已下了命令,等我死后,只要你不用他们来危害燕国,便让他们听你的命令。
只是在你把夜国打得再无还手之力时,必要把这些人还回来,这些人,还是燕国的将士。
另外,当你上战场之时,不得让他们冲在最前面,若是实在不得,全军覆没倒还罢了,可是若是你明明有办法却让他们用命来开路,却是不可。
我知道你聂音落是个光明正大之人,应是不会做这等小事,但是他们毕竟是跟了我那么多年的兵,我要你发誓,若是有朝一日故意让他们置于险地,宋临照便永远不会回到你身边!”
聂音落知道他的顾虑,听他这么说也不生气,虽然在他说到要用宋临照发誓时她心中有些不爽,但还是照做了。
燕云笙看她发誓,才放下心来。只是心中心思一转,终于咬了咬牙,把最后一个要求说了出来,“我知道云崖把兵符放在了何处,只要你拿到兵符,另外几处守军也必会听你号令。只是我却是安排好了,你必须先做完一件事情,我的暗卫才会把那兵符的位置告诉你。”
聂音落有些奇怪,隐约觉得这比不是什么好事,但是她也实在是抵不住燕国兵符的诱惑,二十万大军,还是有些少,即便加上楚国所借的三十万,还有她自己手中的五万,还是不够实施她的计划的。所以她也是咬咬牙,直接便应了下来。
“杀了尹华香。”
聂音落被他的话和语气中的恨意惊到了,一时之间竟是忘了回答。
燕云笙依旧满含恨意地说道,“若不是尹华香,我与宛茵不会走到这个地步;若不是尹华香,云崖也绝对不会那样做。我数次派人刺杀于她,可是她实在是被保护得太好,竟是被她逃过了那么多次。尹华香在一日,燕国便一日不会安稳。不杀她,我死不瞑目。
可是我也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所以只能用这般方法求助于你。只要你杀了尹华香,我的暗卫自会带你找到兵符的所在。”
聂音落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禁问了一句,“你手里的瓷瓶,装的,是什么?”
燕云笙听到她的话,竟是笑了一声,但是眼中的泪也是在这一刻流了下来,最终只是语气凄然地说道,“是宛茵的骨灰。”
聂音落心中不想相信这个答案,但是最终还是明白,他不会在这个时候骗她。
那个曾经折柳为她送别的人,那个说要与她共游天下的人,那个与她决裂但始终不愿真正伤害她的人,竟是如今真的离开了这个世界,她已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良久,聂音落才低低应了一声,“好,我帮你杀了尹华香。”
说完这句,便似乎再也待不下去了一样,飞身离开了这个房间。
只剩下燕云笙攥着那个瓷瓶,一声声地唤着,“宛茵……”
直到,他再也唤不出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