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忘忧台让我看到的世界内,时间都是过的奇快无比的,一幅幅画面闪过,却并不让我觉得看不清楚,反而是让我觉得十分清晰。
自然,各种情绪涌上心间,也是清晰无比。
我原本以为自己看的是云笙的记忆,却是不想在看到他的记忆的时候,我的记忆也一点点浮现。
两相对比之下,感慨更是万千。
很多生前并不知道的事情,此刻我却是终于知晓,只是却是失去了能够继续面对他的勇气。
想必,他,也是一样吧。
面前的画面还在改变,我的记忆也是在不断浮现,这一次,我的目光,却是定格在了战场之上。
那是燕宋两国的战场,是聂音落和燕云笙的战场。
一个,是曾经以一己之力建立自己势力的摄政王,一个,是新一代将星,迄今为止都未曾在战场上输给过任何人。
这场战争,以一种所有人都看得到的方式开始,却是以一个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方式结束。
我和燕云笙中了聂音落的计,被她所擒。
可是却没有想到,她生擒我们,所要做的,不过是一个合作。
那个合作在我看来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可是燕云笙的自尊却不允许他答应。
虽然最后,燕云笙还是答应了,可是我明显能够感觉到他心情的不悦。
然后,我知道了他的头疼之症,心疼的感觉占了上风,隐约明白了一些东西,可是我却是不肯相信。
后来的一路上,我以百花谷所剩下的所有栢杞鎏苧香与聂音落交换,终于是问到了他身体的真实状况。
原来,他的病根本无药可治,若是能够远离燕国,不再被繁杂的国事劳神,身心放松,在极幸运的情况下,说不定可以不药而愈。即便没有那么幸运,也是可以延长一下他的寿命。
但是他若是一直这般思虑过重,战场岷阳的来回跑,估计便是活不过几年了。原本他使用一线相思还暂时压制了一下自己的症状,可是如今他既然不再用一线相思,那么便只能硬生生地自己忍受这种疼痛。
若是意志不强之人,怕是根本受不住这疼痛,最后自杀也未可知。
现在他的身体还没有到这样的情况,也就是说若是好好调理,延长一下寿命便是有可能的。
只是我和聂音落都知道,以燕云笙对燕国的这种责任,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下国事什么都不管的,也就是说,他只能这么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败坏下去,却是没有任何办法。
临走之前,我向聂音落学习了一门针法,打算以后用这样的针灸之法减轻一下燕云笙的痛楚。
我还记得,聂音落把这阵法教给我的时候,问了我一句,“花宛茵,你还爱着他吗?”。
我看着眼前这个无比熟悉,但是又无比陌生的女子,摇了摇头。
聂音落看见我的动作,笑了出来,却是并没有揭穿。
我知道,她一定以为我还爱着燕云笙,所以用这样的方式想要为他延续性命,而不是趁着这个最好的时机逃离他身边。
我也知道,她是在笑我傻,在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之后,居然还是留在他身边,放下了自己的骄傲,放下了自己的自尊,甘愿为妾。
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那时是真的以为我不爱他了,留在他身边,也是因为初初知道他的病症以及一线相思的事情而有些反应不过来,想要知道一个答案罢了。
而这针法,却是我打算用来了结我们之间的一切的东西。再留在他身边一年,帮他调理一体,然后,我们就彻底一刀两断。
聂音落一向不会在感情上这么拖泥带水,对她来说,爱了就是爱了,不爱就是不爱,所以她可以不顾一切地与宋临照同进同出,可以在日后的那场婚礼上对着满堂宾客说出那句,“谁敢抢本郡主的男人?”,可以为了宋临照把心里的一切恩怨放下,只想陪在他身边。
只是,我不是聂音落。燕云笙,也不是满心满眼只有一个聂音落的宋临照。
我是百花谷的花宛茵,他是燕国的摄政王爷,燕云笙。
我们身上,都有一些强行背负的东西,一个是自以为是地为对方着想,一个是认定了一件事情百年无法转圜,我们是同样的骄傲,同样,不会轻易表现出自己心意的人。
所以,也是注定了,我们的情路,比聂音落他们难走的多。
我当时是真的那般想,可是却是耐不住后来发生的事情。
我和燕云笙离开了岐陵,悄悄回了岷阳,去对付燕云傲引起的争夺权力之争。
我不想掺和进去,便只是跟在燕云笙身边万事不问,最多时不时地逼着他喝碗药,或者给他施一遍针。
而他,看向我的目光却是让我越来越不懂了。
我不止一次地见过他后院里的女子,都是一些因为政治因素娶回来的人,也是一堆可怜人。
她们与我所以为的那样完全不同,她们从不争宠,即便是在我来了这摄政王府之后,燕云笙便没有再去过她们那里,她们也是毫不在意。
她们所要的,比起燕云笙那个在她们看来一点心都没有的人的爱,更多的,则是权力。
在她们眼中,她们都是代表自己的家族入的这摄政王府,比起自己一个人的爱恨,她们更在乎的,是自己的母族。
只要她们的母族犹在,她们就依旧在这里还有一席之地。
其实我知道,原本的摄政王府里的这些女人,并不是如此。
宋鸢也是为了整顿这后院曾经废了很多力气,如今留下的,都是一些真正聪明的女人。她们更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自己不应该触碰什么底线。
很显然,在她们眼中,已经把我看成了燕云笙的底线。
所以她们不会为难我,但是也依旧,不会对我有任何好脸色。
只除了宋鸢。
宋鸢其实应该是这个后院中最为让我觉得可怜之人。
她只是宋国的弃子,更是对燕云笙没有任何想法,却是硬生生被下了蛊来到了这里。
她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她真正所愿,可是她却是逃不掉。
我问过她,为什么不想要离开。
当时她坐在她的鸢痕居内,泡上了一杯热茶,示意我去尝一尝。
我尝了,却是因为太苦而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然后,我便看到她把自己面前的那杯茶尽数饮了下去。
“你觉得苦,是因为你的人生还不够苦。宛茵,你知道吗,我最喜欢喝的,便是这种苦茶,因为只有口舌之间的苦意,能够让我暂时忘记我心中的苦意。只是我没想到,这几年我喝的茶越来越苦,直到喝到了这据说世上最苦的茶,却是再也不觉得苦了。
这世界上,连一个让你觉得苦的东西都没有了,那么无论在哪儿,又有什么区别呢?我失去了一切,只能成为这里的摄政王妃,那么,我便也不打算连这么一个名头都失去了。
虽然,我永远都不可能喜欢上燕云笙,燕云笙也永远不可能喜欢上我,但是至少,我得到了一些自由的权利。
即便最后结局不过一死,即便我永远都是别人的棋子,那我也一样可以在这棋局中,可以做一些别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
我当时尚且有些不太明白,可是在后来,我知道了她为了彻底解去宋临照的金丝蛊而死的时候,我终于是明白了,她说的那意想不到的事情,是什么。
那是我最后一次与宋鸢说了那么久的话,也是那时我方才知道,这个原本骄傲跋扈的安阳郡主,在成为燕国的摄政王妃之时,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只是,这是她选择的命运,我无法置喙,也只能充当这么一个倾听者,罢了。
后来,燕云傲终是败给了燕云笙。
在最后一战的时候,燕云笙把我带在了身边,我本不想去,却还是被他带去了。
然而,就是因为燕云笙的这次冲动,反而是成为了让燕云傲逃跑的一个机会。
当燕云傲的剑架在我的脖子上的时候,我清楚地看到了燕云笙眼中的痛悔,还有暴虐。
那样的神色,是我不曾见过的,那一瞬间,我也是怔楞了一下。
因为怕我逃跑,所以燕云笙每次带我出来都是会封了我的武功,再派足够的人手保护我。
只是,就是这样的做法,让燕云傲钻了空子。
他的人混入到了护卫之中,在我们都没注意到的时候,挟持了我。
我在努力冲破体内的禁锢,可是燕云傲却是在这个时候提出了要求,“燕云笙,若是想要她活着,你便先刺自己一剑。然后,给我配上日行千里的快马,让我离开,否则,她的命,便保不住了。”
我那时已经感觉到了体内禁锢的松动,想要给燕云笙示意一下,让他莫要冲动。
可是我却是突然听到了一身无比熟悉的声音,只说了一个字,却足够让我心中压下了许久的情感喷薄而出。
燕云笙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