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顺帝十一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免赋税三年。大内围墙之中,新帝发布圣旨,墙外的百姓跪地磕头谢恩,每一个老百姓的脸上都扬起了放松的笑容。如此这般,新帝登基百姓怎能不欢喜?
沉重的官税早已让他们疲惫不堪,恰逢新帝登基免赋税三年谁能不振奋?
朱红色的围墙内,满枝繁叶的石榴树下素白衣衫的少女衣衫浅扬。轻瞥另一边一众太监离去的背影,死死地抿住了唇角。新帝登基?宽厚仁德封她为正一品嫡长公主?她宁可不要。
当年父皇还健在的时候,何其风光。哪轮得别人指手画脚请赐名号?
一直站在她身后的侍女青瓷小跑上前,满面的愁容,“公主,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明知晓您是前朝亡国公主还这样赐封,他是疯了吗?!”
叶——知秋轻斥她一声,“青瓷,不得胡乱瞎说。新帝此般作为,是为显大德,传圣明,扬仁厚,你我二人同为前朝余孽,他自然是要放到眼皮子底下来监视,怕是这长公主,也不过是徒有虚名。”
青瓷一惊,方才知晓自己刚刚图一时嘴快都说了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出来,连忙自打了几嘴巴子。
叶知秋伸出手去拉住她还想要继续打下去的手,叹了一口气。“青瓷,以后……我们二人便要在这宫中相依为命了,嫡长公主……怕只是空有其表罢了,青瓷你……”
还未等她说完,青瓷的手就已经覆上了叶知秋的手,“公主,青瓷自小就伴您长大,也明白这宫中险恶。青瓷晓得公主一直视我为亲姐妹,这真是……青瓷三生修来的福气。公主放心,青瓷日后定会处处小心,方不负公主的恩泽。”
青瓷话罢,一双琥珀色的杏眼里氤氲起了满满当当的水雾,望了好几次天空才把眼泪憋回去。她扬起浅绿色的宫女衣裙扑通一声跪在了叶知秋面前,深深的将脑袋埋下去。
叶知秋一愣,二话不说两步向前就想把青瓷拉起来,“青瓷,你这是做什么?”
哪知青瓷却是死活也不肯起来,她还是没能忍住眼眶里的泪水,小脸上满布泪痕面容坚毅的的看着叶知秋,“青瓷一定要给公主磕三个响头以报答公主的栽培信任之恩。”
伸出去的手僵了僵,叶知秋抬起头来看着青瓷,那三声响亮的叩首声仿佛是敲在她心头。因为不够强大,所以被人任意揉捏;因为不够强硬,所以被人牵着鼻子走。
叶知秋蓦地攥紧了双手,转身头也不回的跑离了石榴院……
直到凌乱的步履声传来青瓷才抬起头,就看见叶知秋提起裙摆头也不回的跑出了石榴院。她睁大眼睛,伸出手臂大声向叶知秋喊:“公主,公主!您去哪儿?!快等等奴婢!”
叶知秋哪能听得到她的话,只是一个劲儿的往前跑着,似乎是想把这一生的气力都用完。
终于在御花园的九龙长廊前停了下来,扶着柱子大口的喘着气,原本一尘不染的素白衣裙看起来好像也有些狼狈。钗在发髻上的簪花歪歪斜斜的不成样子,还是后来赶过来的青瓷帮她理好的。
“公主……你跑那么快奴婢跟不上啊。”青瓷气喘吁吁的,帮叶知秋理好发饰才有空开始喘气。
叶知秋没有笑,也没有做任何别的表情。
等了半天青瓷也没能等到叶知秋的回答,青瓷抬眼看向叶知秋,发现她面色有些不正常的白,紧紧咬着已经没有多少血色的嘴唇。“公主,您怎么了?公主……”
叶知秋像是刚刚才回神一样,垂下头去微微笑了笑。说是笑,还不如说是对自己淡淡的嘲讽之意。
“青瓷,你说我是不是特别的懦弱?连自己父皇被杀的时候都没有那个勇气站出来阻止那个始作俑者,那可是我的亲父皇啊,我怎么能为了一己私欲……放弃他?”
话语之间她好像又能看见当初乾顺皇帝带兵攻入皇城时一路的战火鲜血,腥香满鼻扑面而来。映入眼帘的无一不是沾满鲜血的残肢断臂,尸骸成堆。
百姓的含恨叫喊,生灵的痛苦啼鸣,以及……那些士兵手上仿佛来自死神的银色刀刃,一条条的收割着不相关的人命。一切都宛若人间地狱,哪怕到现在她都还记忆犹新。
说什么乾顺新帝仁德宽厚,高风亮节,全都是鬼话!杀死自己的兄长,只为了九天台阶上,那底下堆满人骨的黄金龙座……这样的人,怎样仁德?
弑亲兄,杀无辜,宰贤臣,哪一样拿出来不是赤-条-条的罪行?
可就是因为大多数知道真相的人,都不愿意因为列出这一条条聊胜于无的弹劾罪状书而丢掉来之不易的乌纱帽,所以才能让天下人觉得他是一个仁厚崇德的明君。
其实不然,又有多少事情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呢?
青瓷看着此刻面目凄凄的叶知秋,淡淡的笑了笑,“公主在青瓷的心里一直是个很伟大很伟大的人,试问又有多少人可以面对着满皇城的腥风血雨而面不改色呢?可是公主却做到了,所以青瓷从未觉得公主懦弱过。”
叶知秋白皙的脸上微微泛起了有些惊愕的神情,她原本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在看见九龙长廊前来人的一瞬间噤了声。
显然来人也看见了与青瓷站在一起的她,面上好似泛起了些欢喜,步履匆匆的朝她走过来。
叶知秋毫不踌躇就对青瓷说道:“青瓷,我们先回去。”
再不犹豫,她转身就走。身后正要追来的人看见她要走,更是心头一慌,直接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了她面前堵住了她的去路。叶知秋没有做任何表情,只是淡淡的抬起眼眸看了他一眼。
“南宁王这是何意?”
被称作南宁王的男人挡在她面前,并不作一言以复。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的眼睛,缓缓地说出了一句话,“知秋,你若还信我一分,便请相信我当年一事并非是我出卖给了乾顺,而是另有他人!”
叶知秋冷冷一笑,“我何须信你,你贼心作歹妄图改朝换代,有何不妥之处?”
“南沙,我以为你身为一个国家的南宁王,会做错事情敢于承认。可你竟把责任都推到一个不知名姓的虚人之上,真真是令我失望之极。”叶知秋字字珠玑,令南沙喉中一噎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为何?知秋竟不愿取信于他?
“知秋,你要明白,我与你父皇的旧情乃何其之深,我怎会为了区区须臾小利而背弃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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