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一身月白衣衫,乃是暗夜的荒野中唯一的亮色。
记忆中这青年将这种月白色穿成了一种永恒色。她是潜进来的,不得已穿了件玄色衣衫。青年是随她而来,却明目张胆穿着这种招摇颜色在黑夜里乱晃,摆明是要和她作对。她一路气闷,却又无可奈何。既没能凭三寸不烂之舌成功说服他换件衣裳,也没能凭一手好武功揍得他被迫换了衣裳。事实上她揍他时还挨了他一顿揍,到现在**还有些疼。
是的,他一如小时候,还是那样恶趣味,踹的是她的**。她很想复仇揍他一顿将挨的踹再踹回去,奈何没这能耐。事实上,她正是因为和他打架才打迷了路。
接收到她求助的楚楚目光,青年悠悠然晃到她面前。银色的精致面具看上去很美。但也很神秘。面具上的花纹她研究了数年也没研究明白是什么。后来她知道那是玄冬草开出的玄冬花。玄冬花传说瞬间开瞬间灭,比一现的昙花花期还短。寻常人根本很难见识到玄冬草开花。她十五岁以前就只是在书里见过文字描写,并没见到过实物。
能雕出此面具者,定然不凡。其实她初见青年时,那时青年还是个小小少年,衣袂上绣的就是玄冬草。没开花的玄冬草。她初识玄冬草这种奇怪的花草就是在他这里。她问过青年为什么要做这种把玄冬草绣到衣服上雕到面具上的无聊之举,青年那时说什么来着?他说,这算是超现实主义加意识流吧。她当时拿绣花鞋砸他了。
“青青有事?”面具青年眸子里透着似笑非笑。迷路这种事她苏浅干了不是一回两回了,简直干出了一定的专业素养。他在后面见她东张西望满地打转时就知道,她这是旧业重操了。
明知故问!
苏浅气得跺了跺脚,但也没有打算装清高,而是实话实说:“我迷路了。你能不能给带个路?”说得极其理直气壮昂首挺胸趾高气扬。她一贯是这种实事求是的作风。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没有见过这么趾高气扬向人求助的。青年笑着说:“唔,这样啊。那我们就在这里等天亮太阳出吧。”
苏浅抬眼望向乌漆抹黑的穹庐,阴沉地似要直压头顶。照这个节奏不知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唔,应该是不知道明天出不出太阳。她黑着脸想,倘或夜里下雪,就直接被雪葬了,倒省了许多麻烦了。
“难道你也迷路了?”她语气软了软,终于摆出一副遇到困难的样子来,但也还没到求他那份儿上。
青年“唔”了一声,没有给出明确答复。但苏浅知道,就算是太阳月亮迷路,他也不带迷路的。这不是他妈的在拿乔就是在戏弄于她。而她也知道后者的可能性占了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她时常想他每日跟在她身后为的就是惹怒她戏弄她,不知上辈子她是欠了他多少债。但她记得上辈子委实没有欠什么人债。
人家的前世今生彼此是毫无瓜葛死生不复相见的,她的前世今生却如隔了一层锃亮的玻璃,彼此相见都是清晰明了。如果可以将玻璃击碎,倒是可以来回串串门子。这样混乱的人生几欲令人抓狂。她很多时候都只好当玻璃那面的世界是教科书里的世界,当是看别人的故事一般看待她的前生。
“生个火吧。这里有野狼野狗什么的出没。”青年略揶揄的笑将她跑题的思绪抓回。
她懊恼地瞪他。
她倒是不怕什么野狼野狗,生平最怕的不过是软体爬行类,这样干冷的天气里她怕的那些东西大都不会出来。但这样露宿荒郊不被野狼野狗给做了晚餐宵夜也会给冻成人干。她终于是妥协,带了点祈求的语气:“尚公子,面具帅哥,麻烦你带小女子走出这荒野好不好?”彼时面具青年冒用的身份是尚府当家尚陌。“小女子日后定当报答你这份恩情。”她又嗲嗲加了一句。
青年似沉思着,但未及给她一个明确答复,周围便响起了铺天盖地的破空之声。听声音便知这不是什么武林高手打的伏击战,而是一支至少十万人的军队射出的箭网。如果是数十或者上百武林高手伏击还好说,她自信和他并肩鲜少有敌。但若是一支十万人的军队,在这毫无遮挡的荒郊,真的是生死殊料。
命将不保之际她脑中想起的竟是电影《英雄》中最后一幕,叫无名的英雄被箭雨穿成了筛子。看吧,这就是有前世记忆的害处。
慌乱中兜头罩下件什么物事。散发着玫瑰花的清香,触肤是毛茸茸的柔软。应该是他的白狐裘披风。上面隐隐有玫瑰花香。但她觉得他是不是一着急脑子急出病来了,狐裘又不是盔甲,哪里能抵挡住箭雨。后来她想明白了,他不过是月兑了狐裘好轻装上阵。
她被他握在了臂弯里,随他上下翻飞。箭雨带起的强风在两丈外消弭于无形。她好奇地扒拉了个缝于狐裘下探出颗脑袋来,看清原来是青年手中一匹数丈长的锦绸翻飞狂舞,将箭矢全部阻于两丈外。周围垒起如月球上的环形山一般的山坡。她认出那是传闻中的烈火锦。她觊觎这一件神兵很久了,没想到是在青年手上。
箭矢做的山坡竟成了两人的屏障。她一脸黑线。又一脸喜色。
再看青年,烈火锦一挥,数千箭矢飞了出去,眼前小山便矮了半截,周围传来呜呼哎呀连成片的惨叫声。
这青年,当真是有万夫不当之勇。
这一仗其实还是相当险恶的。对方的十万兵马显见是精兵良将,手上的功夫都了得。她后来不得已退出青年臂弯也加入战圈。绿漪剑手起剑落杀人很是利索。
对方不死不休。单凭绿漪剑和烈火锦,即便一时半会儿不见得会有危险,但若待将这些人杀完,恐也将他俩累死了。况她不是嗜杀之人,他也不是。片刻之后青年又将她扣入臂弯,烈火锦上下翻飞杀出一条血路,他带她往包围圈外杀去。
她当时觉得如果他放开她两人并肩作战的话,效率会比较高一些。但在终于闯了出去之后,她才知道如果他放开她她大约会就此废了一双臂膀。待得出来她才发现两块肩胛骨皆被箭矢穿透,只是当时心思全在保命上根本没顾得上。青年一身月白衣衫亦被染成鲜红,也不知是哪里受了伤。
那一年他不过是个十七八的半大小子。武功再高也不会高到没谱。不及现在一身神鬼莫测的武功。
长梦未醒,上官皓月听见苏浅梦呓的声音:“阿皓,那一年月黑风高,确是杀人夜。”
他不知为何打了个激灵。想着她这不知是梦到了什么瘆人的场面。
天亮时分骏马已奔出数百里,在一个偏僻的小城镇上停止了狂奔。坐下俊骑在小巷子里七拐八绕,绕到一个朱漆院门前停了下来。上官皓月横抱起苏浅推门入院,迎上来的是一个半百老翁,须发灰白但目放精光,一看既知是个有功夫在身的。
“见过公子。”老翁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随即起身将人往里带。他自然看出来上官皓月怀里的人是昏过去了而不是睡着了,这种救命的时刻若还拘泥虚礼,他不如自摘脑袋好了。
两人被带入一间整洁清雅的房间。房间显然提前收拾过了,一应物事全是新的。上官皓月将苏浅放在床榻之上,拉过锦被给她盖好。给她切了一回脉,才示意老翁退出去。他则将软榻拖到床前,和衣卧在了软榻上。
苏浅只是元气亏损过巨,奔波之下才致心力交瘁昏了过去。这样的病症并无好的方法尽快恢复,即便是有也不宜使用,这里面有个过则不及的道理。眼么前只能各种好药养着,慢慢恢复。
好在这里安全,适合静养。上官皓月辗转半天,想着该如何来说服苏浅留下来养好了伤再去寻人。最后颓然地下结论,眼下并没有好的理由来说服这位拼命三郎般的女子,千里关山道阻且长也阻不住她想要立刻见到上官陌的心情。看来唯有冒着被她记恨的危险强行阻止一途了。好在她如今的身手他这院里随便一个丫头都能把她留住。强行阻止并不难。想着想着,混沌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是深夜。一睁眼便见苏浅歪靠在枕上喝药。脑子里又想起临睡前思索的那件事,只觉一锅沸米粥倒入脑子,疼得他直揉脑门。
苏浅漫不经意瞥了他一眼,将碗里的药一鼓作气咽下,药碗交给侍立一旁的小丫鬟,打发了出去。
“你醒了。”上官皓月不大自在地哼哼了一声。
“比个病人还能睡。睡懒觉是真如老头子家传的绝学么?你和你师兄都如此精于此道。”苏浅撇嘴嗤笑了一声。当然这番话和这笑都没有嘲讽的成分,只能算是苏浅的玩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