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浅是注定命不该绝,以陌太子的医术,或有朝一日可以找出解断情之法。你别太难过。”林娇安慰了一句。
楚子玉又是一叹。所谓注定命不该绝,说的该是那句造成她今日之局面的帝星谶语吧。可若非那句谶语,她又怎会一脚已踏上了黄泉路奈何桥?命数是怎样,却是扑朔迷离了。
东方已露出鱼肚白。长庚星闪烁着清冷的光。紫衣的青年一身青霜。
凤凰玉佩中的最后一丝血流尽,昔日夺目的玉石通身已黯淡得如同两枚青石。冰棺中的美人心口处渐渐恢复常色,不复看见碧色的心脏。虚月兑的夫妇双双滑倒在冰棺旁。
昨日还一身绷带气息奄奄的青年,身上罩了件玄色长衫,面色冷寒地站在冰棺前,看着一夜苍老了十年的夫妇,声音温淡:“两位请依约行事吧。”
“麻烦墨门主把渊儿叫来`.``吧。”楚子玉声音虚弱,扶着冰棺挣扎着站起身,探手去扶地上的林娇。二人手臂颤成一团。墨凌瞥了一眼,冷淡地将林娇搀了起来。
终究是共事十余年,且他们夫妇二人是看着他们这几人长大。
楚渊被墨凌招呼了下来。看见眼前他的七叔七婶苍老憔悴的模样,一切在预料之中,又在预料之外,楚渊的神色极淡。
“渊儿,送我们一程吧。”楚子玉稳了稳声线,道。
楚渊只淡淡应了一声是,搀着两人往外走去。个中事情,他既然一夜共半日没有推门进来看一眼问一句,此时便也没有了问的必要。磊落这个词虽然一向和自己没甚关系,但自己一向也和矫情这个词绝缘。
墨凌探身将冰棺中的人抱了出来,轻柔地如同对待绝世的宝贝,搁在她一贯睡的大床上。楚子玉夫妇要如何对楚渊说,他并不关心。只要不伤害到苏浅,他们怎么说都无所谓。
等待她苏醒的过程中,墨凌耗费了自己身上所剩微弱的内力,度了她一些暖身。她身上冰封渐渐化去,握在他手中的纤手一点点回暖,清透如冰刻般的脸也渐渐有了一丝暖色。
却也只限于一丝暖色。失了那么多血的人,不可能如什么也没发生过。现下的苏浅,从脸色到唇色,依然透着青白。
大嫂端了汤药进来,却是给墨凌的。他眼睛未眨一下一口气喝了下去。良药,是恢复健康的必须,他不能让她一醒来看见一个伤得半死不活的自己。他又不是上官陌那个混蛋,会故意装可怜博她心疼。
楚渊说,他和她的性子极像。他觉得他倒没有夸大妄言。他们二人,玩世不恭的时候堪称得上一个最字,世间没一个能望他们项背;冷血的时候冷到极致,眼睛里人神不存;坚强坚韧的时候一副铁骨铮铮,对自己近乎残忍;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堪称如出一辙,婉转时是真婉转,直白时是真直白,气愤骂娘时管你对面站的是天王老子……
他们是如此相像。
苏浅悠悠转醒是在一日夜之后的清晨。睁开眼,瞧见浅金色的一束阳光里头,青年俊美得人神共愤,她闭了闭眼,声音有些虚:“娘的,在这里都能遇到你。”
墨凌挑起好看的一线弧度,声音里抑制不住调笑:“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哪里,你不知么。苏浅心说,你倒还有心情挑逗老身。“总不会是人间道,十丈软红。”那老身就同你绕绕圈子,反正你已经来了,闲着也是闲着,回又回不去。
嘴角的笑意更深:“你倒是不糊涂。那我是哪个?”
她避而不答,反说:“倒是你小子够义气,陪我走这一程。但我有说过要你陪吗?别指望我会感激你。既然你来了,一会儿上刀山下油锅受十八样酷刑的时候,记得替我顶着点。”
果然是以为去了那地方。
“苏浅,我想月隐了。我要回云都看她去。”他笑着轻声道。
苏浅咧嘴笑了:“唔,你现在倒记起人家来了。当初让你和人家好的时候,你还百般不乐意。现在,呵,想想就好了,回去找人家,免了,人鬼情未了不适合你,也不适合月隐。”
墨凌望着她,忽的探身,唇瓣贴上她的唇瓣,却只是贴着不动。
苏浅不淡定了,瞪大了眼睛。即便到了阴曹地府,也不能……这温软的触感却是……温软,不是冰凉。
墨凌却是一触即止,离开了她的唇瓣,不等她怒火升上来,他声音轻轻却极是认真:“苏浅,这个,算是断情吻,以后,我不会再想着你了,我要把我的心交给另一个女人了。咱们这一生,是兄弟,是主仆,是过命的交情,但,我对你不再有男女之情。”
“你近一点,我同你说一句话。”苏浅朝他勾了勾手。
他疑惑着往前贴了贴。
“你再近一点,怕我吃了你么?”
他再贴了贴。
她忽然勾住他的脖子,借他的力抬起头,吻住了他的唇瓣。
一世的兄弟,谢谢你。我能给的,也就这么多了。咱们,此生都该无憾了。
墨凌心脏啪地停了。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真以为这是在阴曹地府么!
她一瞬离开,戏虐道:“既然是断情吻,没道理只你断,我却不断。来而不往非礼也,咱们两个,以后两清了。”
墨凌语塞呆怔,望着她涨红了脸。
“切,这么容易就羞了。还以为你多大色胆呢。就这样还去追月隐呢!”苏浅戏虐地笑着。
“苏浅!”害羞的墨爷怒了,暴走了,指着苏浅鼻子,“信不信我……”作势往她身上贴。
“信不信你再有一次,上官陌劈了你?”苏浅挑了挑眉。
“爷什么时候怕过他!”怒沉的墨爷一**坐回椅子上,怒瞪着苏浅。
苏浅心说,你墨爷不怕他,我怕还不行么?他虐人的法子还不如一剑将人劈了呢。
“墨凌。”苏浅正了正神色。
墨凌看她,她声音虚浮中极是认真:“听着,我不是个会矫情的人。我只对你矫情这一回。这些年,谢谢你在我身边,和我一起风雨与共,浴血同生。不能保你一世荣华,但,我当你是我手足,以后不再言这个谢字。你我,生死同命。”
“你占我便宜。”墨凌瞥着她。
苏浅咧嘴笑了:“哈哈,我是占你便宜了。不服还是不忿?单挑啊。”她望着墨凌黑了的脸,将顽皮收了收,神色转而认真:“墨凌,今日我苏浅在此发誓,这一次我大难不死,谁也休想再拿走我命第二次。什么天命孤星,什么绝世蛊毒,什么断情无解,我不曾信过命,也不会永远被这些东西拿捏住。我会好好活下去,你也会。”
“既有这话,生死同命也还罢了。你若早死,我岂不赔了?”墨凌勾起唇角,灿若春花的笑惑了谁的眼。
“我表哥楚渊呢?其他人呢?怎么我历此大难身边只你一个人?”苏浅疑惑地皱眉。
“楚渊有事回云都了。让渡口的摆渡人传回话来,他在云都等你。话说,你要快点好起来,我要回去见月隐呢。这么长时间不见,被别人捷足先登了岂不丢人?”墨凌嚷。
苏浅好笑地望着他:“你现在倒知道着急了--但这同丢人有什么关系我却想不出,若真是那样,你也该是后悔悔得肠子都青了,怎么会是丢人?”
“果然和你说话没意思。你很有气死人的本事。”墨凌气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其他阁主们应该快回来了。这二十多天尽在江湖上给你找神医了,天下的土地都被他们掘了三尺。有人趁这个机会挑了青门许多处暗桩和产业,损失极大。你还是想想他们回来你要怎么谢罪吧。”
苏浅呆住了。呆住的苏浅望着推门而去的墨凌说不出任何话。
手下意识地握紧,一样冰冷的东西掉进手心。她拿了起来。是两枚黑如陨铁的玉佩。上面的纹路她识得,这是她皇帝舅舅送的凤凰玉佩。她眯了眯眼,一对都在此,说明上官陌已然知道她出事了。人没在眼前,只怕他的伤极重,到不了这里。想来是靠着这玉佩救了自己一命。她从前得着这玉佩的时候就想,这代表楚国帝后身份的玉佩到了她手上,是个什么意思。原以为是楚子忌想要她入他家儿子的后宫,但上官陌居然默许她受此意义非凡的东西,她倒糊涂了。因知道上官陌从不做赔本的买卖,她便糊里糊涂受了。却没想到这原是可以救她命的东西。怪不得上官陌宁肯背负她将来也许会入主楚国后宫的包袱也要受此玉佩。
眸子愈发冷了下来。她初初醒转的时候便想,不知是谁救了自己。不是上官陌。楚渊?或许吧。如果不是,那很好,她不想欠他楚家什么。但如果是他所救,也没什么,当初对襁褓中的她下手,如今又算计她入他楚国后宫,恒是欠了她太多债,还她一命也抵不消。
她其实并不想知道是谁出手相救。
既然对方不想让她知道,她便承他的情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