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贵妃早就知道沐扶夕没有官家架子,伸手拉住那伸出的双手时,慢慢的站起了身子,拉着沐扶夕进了侧堂,二人双双坐在了软榻上。
“细算起来,太子妃大婚,臣妾还没来得及道贺。”贤贵妃客气的笑了笑,一张白皙的脸上尽是柔和。
扶夕也是笑:“本就没走完大婚,又怎算得上是礼成?”
“也是,天灾人祸,谁能预料得到?只是……”贤贵妃一边笑着,一边仔细的打量着对面的沐扶夕:“究竟是谁的噩梦将至,是谁的因祸得福,就不言而喻了。”
沐扶夕交叠在袖子里的十指蓦地一紧,随后便是松了下来:“祸福祸福,没有祸哪里来的福?只是一切上天自有定数,我们又何须去纠结?”面上的微笑仍旧含在唇边,似酿成的上好美酒,意味深浓。
她倒是没想到贤贵妃竟然如此不加遮掩的,将自己马上就要成为皇后的事情比作福,虽然这是即将而来的事实,但她却能受而不能认。
皇后退位登太后,看似是高枕无忧,实则是弃权养老,这样的事情若是她因此而露出喜色,岂不是有大不敬之意?
再者,她来这云门斋是来谈事情,并不是来绕弯子的,既然贤贵妃一直不将话说出来,她便直接给她一个下马威,逼贤贵妃说出给自己送菜的目的。
贤贵妃一愣,果然有些挂不住了脸上的轻悠,垂眸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待再次朝着沐扶夕看去时,眼中仍旧带笑,可那笑容却是比刚刚慎重了许多。
“天意究竟是针对谁的,臣妾无从得知,但臣妾只清楚,臣妾的性命如今在太子妃的手中。”
沐扶夕抬眉,果然是坐不住了么?伸手端起面前的茶杯,放在唇边只吹不品,声音平淡堪比手中热茶:“贤贵妃这话可严重了,扶夕不过只是一个没有走完大婚的沐氏一族女儿,宫中的人虽口口声声含着扶夕为太子妃,但现在的扶夕不过仍旧是元清的太平公主。”
贤贵妃急中发笑,见自己不挑明了沐扶夕便一直装傻,倒也收起了刚刚的拐弯抹角,索性单刀直入:“沐氏一族开始辅佐太子,这现在已经算不得秘密,臣妾听闻今儿早上太子便在两位重臣的陪同下前往史部,如果不出意外,想必太子即日便可登基了吧?虽然太子登基之后要守孝一年不得大婚,但并不妨碍立后之事,太子妃与太子是天定的因缘,那么这个新后之位,不是太子妃的又是谁的?”故意压低了的话语在屋子里静静的扩散着,像是一个坛搬不上台面的豆腐乳,虽然不可张扬,却是每个人心知肚明的香醇。
沐扶夕慢慢饮着手中的热茶,心里生生好笑,贤贵妃当真聪明过人,明明知道后宫女子不可参政,却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用“听闻”两个字,正大光明的道出了口。
不过,这样的明白并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是明了。
放下手中的茶杯,沐扶夕轻轻抬眸:“那么贤贵妃的意思是?”
贤贵妃深深的吸了口气,慢慢朝着沐扶夕的方向倾了几许身子:“活下去。”
现在沐氏一族已经公开在朝中帮衬太子,就算她膝下的墨王再过拉拢,恐怕也难以与庞大的沐氏一族所抗衡。
如果赢了,她就是太后,如果输了,她和墨王便无一能活,在性命与权位之中,她赌不起,所以只能选择后退一步的保住自己和墨王的命。
沐扶夕抿唇,轻轻的笑了:“贤贵妃觉得扶夕为何会点头?”
这次,贤贵妃也笑了:“太子妃只要保下臣妾的性命,总有一日臣妾回报给太子妃的,会比一条性命的价值多。”
沐扶夕刚刚交叉回袖子里的十指再次握紧,面上却不敢流露出任何的心里疑惑,她其实这般的问,只是想吊一吊贤贵妃的胃口,不想贤贵妃竟然给出了她意料之外的答案。
贤贵妃的笑容里酝酿了太多她猜不透的东西,就好像她不明白贤贵妃所谓比性命还要有价值的是什么。
时间一点一滴的划过,云梦斋的侧堂里安静的萧肃。
不知过过了多久,沐扶夕终于松开了紧握的十指,朝着等待已久的贤贵妃淡淡的一笑,慢慢的站起了身子:“如果假设的一切成为了事实,扶夕倒是可以答应贤贵妃所想之事,但在这之前,扶夕也有一个条件。”
贤贵妃跟着站起身子,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难免屏住了下一口呼吸:“太子妃请讲。”
撇了一眼窗外挂满枝头的积雪,沐扶夕淡若流水:“太子登基之时,墨王离开之日。”
贤贵妃一怔,呆呆的站在原地半晌,似挣扎了许久,似徘徊了片刻,最终对着沐扶夕垂下了双眸:“谨听太子妃安排。”
沐扶夕淡淡的一笑,抬步朝着门外走了去。
其实她今日来就是想要保住贤贵妃的,皇后即将成为太后,按道理来说大可不必再那般劳师动众的惊动满氏一族,因为皇后很清楚,沐氏一族拥护太子,其实也是在保全她未来的太后之位。
但在如此肯定的前提下,皇后竟然还惊动了满氏一族,这让沐扶夕不得不多想,皇后是不是想在坐太后之位时,仍旧想要谋权后宫,而现在她让满氏一族帮助绍凡,其实就是想卖给绍凡一个无法推月兑的人情,事后让绍凡无法回绝她想要在后宫掌权的想法。
当然,如果事情真的如她所想的那般,那她就必须留下贤贵妃,她不在乎后宫的那点权势,但她不能让绍凡为了后宫的事情分心,更不能让自己的家族陷入不安。
这位贤贵妃虽然不过是贵妃,但皇后却也要礼让三分,虽然她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但她倒是可以用贤贵妃来压制万一掌权的未来太后。
毕竟皇后是满氏一族人,又并非绍凡亲生母后,她不想让皇后用后宫来参与朝政,也不能让皇后凭借自己的掌权,让满氏一族的权势大过沐氏一族。
看着沐扶夕离去的背影,贤贵妃颓然失去力道的坐在了软榻上,呆楞的神色看着一处发呆,足足半天回不过来神色。
她从来没感觉和谁的谈话这般的心惊动魄,似乎是一场纸上谈兵,虽然不用一兵一卒,可却让她不得不步步为营,处处小心。
她以为沐扶夕会顺着她的话,好奇的问她究竟有什么事情重过了性命,这样她便可以用这个答案换取墨王的常伴身边。
可她怎么也没料到,沐扶夕竟然对她口中的话语没有丝毫的兴趣,并且先她一步的提出了要让墨王离开元清作为要挟,迫使她没有后路可退的点头答应。
抓住身边的扶手,贤贵妃深呼吸了一口气,慢慢的闭上眼睛,好一个沐家女儿,好一个沐扶夕,不愧是连皇后都要提神三分的女子,果然名不虚传。
外面的寒风仍旧在持续着,沐扶夕拢了拢自己披在肩膀上的小坎,朝着云梦斋的门外走去。院子门口的孀华正用双之手捂着自己的耳朵,见沐扶夕走了出来,笑着迎了过去,然她因为走得太过着急,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脚下一块薄冰。
“啊——”一声惊呼,从孀华的口中传了出来,孀华的身子瞬间失去重心,朝着身后的地面狠狠的摔了下去。
正在打扫院子的宫女和太监听闻到孀华的喊叫,下意识的朝着这边看来,不过是一眼,便吓得当即集体愣在了原地,屏住了气息。
就在众人集体石化的当口,刚刚还在台阶上的沐扶夕忽然一个飞身的落下了台阶,紧接着毫不迟疑的脚尖点地,几个快步来到了孀华的身侧,直接伸出手臂拉住了孀华的手腕。
孀华在沐扶夕的拉扯下,终于直起了后仰的身子,晃了几下脚下的步子,心有余悸的舒了口气:“谢谢小姐。”说着,直接跪在了地上。
随着孀华的下跪,那群刚刚实话的奴才们也终是回了神,不敢耽搁的跟着跪在了上,齐声喊着:“奴婢,奴才罪该万死——”
当然,他们跪子,并不是被沐扶夕的轻功所折服,他们之所以下跪,是因为他们还都不想死。
地面那一块薄冰虽然看似很是寻常,但万幸是孀华在那上面打了滑,如果此刻要是沐扶夕摔倒在这上面,或者是其他妃嫔娘娘的话,那么此刻他们甚至是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便早已被宫卫拖出去斩首了。
沐扶夕冷冷的看着面前的孀华,脸上没有丝毫的笑意,转身朝着那群宫女太监看了去,还没等她说话,便是感觉自己的手掌一轻。
侧目而望,只见刚刚左手托着的暖手香炉,因为在救孀华的时候,偏了中心,虽然此刻这炉子还在沐扶夕的手中,但那炉盖却倾斜的朝着地面砸了去。
这暖手的炉子是用上等的烤瓷勾勒的边,虽然不是价值连城,却也足可以买下几亩田地,不过沐扶夕倒是并没有太过的在意,在她看来,不过就是一个暖手的物件罢了,摔了也就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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