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撇了撇嘴,冥王这老头,就只会尚是在外人面前,做出一副颇为爱护下属的样子,实然却是,连赏银都不怎么发。
若是那些尚有故人在世的新鬼,还颇为富裕些,毕竟还总有人想着,每年多为他们烧些银钱。
可我们这些死了千年万年的老鬼,便凄惨了。故人没有,后人也早不记得了,所以每年还指望着冥王发些银钱来,尚能花天酒地一番。然,他却毫无隐藏、甚是赤luoluo地表现出了他剥削的本性,残忍至极。
“浮桑也是你叫的?”他斜扫了南邢一眼,跑到我跟前,“你好些了吗?我方才和某渣单打独斗了一番,便没能守在你身边。”
说完,瞄了那个叫某渣的一眼,冷哼一声,“有些仙啊神啊总是不请自来,自个儿身份尊贵,往那一坐,便能压倒万座金山银山,也不晓得思量一下别人庙小,蹲不蹲得下这~样的大佛。”
某神仙双手负于身后,淡淡说道,“没想到,原来你一直拿这冥府当茅房啊。”而后甚是严肃认真地保证道,“我对天起誓,绝对不会嫌弃你这茅房简陋,怎么都是出恭,奢华简朴来得效果都一样。”
我有些头疼,只觉他俩在一起时,甚是烦人。
“我没有完成任务。”我说,心里还尚且有些微的难过。
气氛突然便静谧了起来,连南邢也是垂着眸子,不怎么言语。
不晓得是不是错觉,我总觉着南邢在我醒后,有些不太一样,可具体哪里不一样,我又说不好。
他隐隐地有些躲闪,对我甚是沉默寡言。
“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我直直地望着地面发愣,只觉心里没由来烦躁的厉害,为很多事。
冥王斜挑了一眼南邢,“七叶,那你好生休息,省得某些人不怎么自觉,打扰了你。”
南邢杵在那,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是那双眸子在复杂辗转后,终究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
房间里静了下来,我有些倦极,重新躺在床上,可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全部都是那些陌生的画面。
“南邢”我闭上眼睛,喟叹喃喃。
“你究竟是谁”
日子一下的便清闲了起来,虽说冥王派给我的任务尚在,可秦戈和司马凤初的事情,着实让我有些烦心,整日怏怏的没怎么有精神。
冥王为此也颇为无奈唏嘘,便由着我浪荡闲散一段时日了。
南邢依旧每日往冥府跑个百八十趟,可每次都会被冥王截了去,美名其曰:切磋。
我期间抽了个空闲的日子,又偷偷去了趟邺城。偌大的古城,熙熙攘攘,而那倒塌的皇城,已然成了茶余饭后的一部分。
一生戎马,细说山河,千年孤独,千年悲凉,千年沧桑,守来一次死生契阔。
听一夜晓风细雨入梦不见你
喝一盏茶喝到梨花烟雨微凉
城门外倾世明月
照你十里红妆
说不负你
看你转身黄泉路上
兵戈铁马血染铠甲
等不来你笑靥如花
皇城深处独守一座空冢
梦里梦外一壶清酒
以解相思千百种。
微风吹来,城外多了个无名的孤冢,没有墓碑,没有白色的花来祭奠——他们生也一起,死也一起,我能做的,只有这些。
转过身来,一树的繁华吹落,落在坟头,灼灼如华。
我回到冥府的时候,心情还尚是沉重的,可这些时日来的倦极却没有了。
若说我和他们这些人的相遇,只是命运的偶然,在很久之前,我还是相信的,可现在,已然开始怀疑,关于那些画面。
有人曾说,这世上没有偶然,有的只是必然,可我不信因果轮回,只信自己。
来到冥王的大殿上,我将生死册从怀里掏出来,原本还只是觉着它是个麻烦,然而现在,拿在手里,除了沉重还有一丝感伤。
那里秦戈的名字已然被划除。
“这生死册和我有什么关系?”我顿了顿,“这剩下的两个,是谁?”
他从案上抬起头来瞥了我一眼,随即摊开手好笑道,“你想多了,就是派给你任务而已,秦戈的事情,巧了。”
“至于剩下的两个么——”他一副老生入定的神秘表情,“嘘,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看着他这一副,颇有些偏不告诉你的欠揍表情,我攥紧拳头,在心里将他骂了一万次,又觉不怎么过瘾,便连带着,将他祖宗也扒出来,问候了个遍。
“好吧,这个你不方便说,便不用说了说了,但是——”我紧紧地盯着他。
“我从邺城回来之后,脑袋里总有些奇怪的画面,是怎么回事?”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是什么样的画面?好的?有人肯娶你了?你不会是做了白日梦吧?”
我静静地看着他不语,可那张淡然的脸上,全然只似欠揍,不似作假。
良久,我颓然地敛下眸子,“不是,是不怎么好的,总是有,挥之不去。”
他静默片刻,将手放在我头顶,一双眸子幽深,“可能只是你做了个噩梦。”他的安慰有些牵强,可那只手,却甚是讨厌,像是在模一只小狗。
“浮桑,”他眼神诚恳无辜,“你该洗发了,”说完,顺着我的长发抚了两下,“模起来都没有小狗的毛发舒服。”
我咬牙,一双眼睛瞪着他,随即,大殿里响起了一阵凄惨的叫声,良久,我推开殿门,甚是神清气爽地出来了。
我回去的时候,顺了坛酒,掀了封便往嘴里灌,“不是醉春风呢。”我嘴里喃喃,有些失望。
兴许是鬼判觉察了些,便想了个法子,将醉春风藏了起来。
“算了,管他秋风东南风的,但凡是何以解忧的杜康,即便今日,他放了老鼠耗子药的,我也喝定了。”
说完,又往嘴里灌了一口。
我很久都未这般喝过酒了,但凡是和阎王一起,便都是用着酒盏,不甚怎么豪迈,可今日,我不想找他。
他有着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除了那日,说过了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几百年从未向我透露过什么。
我也不愿忆起从前,所以每次找他,都很有默契的不过问彼此,只是纯粹地喝酒。
今日,我心里难过,为着从前的事情,所以不想找他。
我感觉头有些晕晕的,一路走来,坛子已然有些空了。
我晃了晃,抬起头来,喝尽最后一滴,将坛子往旁边一丢,“哗啦——”一声,是破碎的声音。
我以前便有这样伟大的梦想,喝酒喝到尽兴,既是尽兴,便要喝一坛摔一坛。可在我几十年的生命中,和几百年的鬼命中,从未这般过,仿似无形间,被一套枷锁套着,不甚放得开。
今日如愿以偿,似是冲破枷锁的禁锢,心里却不甚开心。
我晃晃悠悠地路过奈何桥,迷迷蒙蒙地冲桥上的孟婆婆打了个招呼。
今日投胎的鬼比较少,她尚是不怎么忙,“七姑娘,你喝酒了?”她皱了皱眉头,朝我招了招手,“过来。”
我踉踉跄跄,步履间不怎么稳当,待走至桥头顿住,“喊喊我做什么?”舌头没由来地有些捋不直。
她让我坐下,“七姑娘,你是不是醉了?”
“没没醉,还还能喝。”说完,一举端起她旁边的一碗黄汤,要灌下肚去。
“哎哎,使不得,使不得,七姑娘,这是孟婆汤。”她着急,伸出手来抢我手里的碗。
我有些生气,只觉她今日是怎得了,竟是一碗酒都不舍得给我喝,“我晓得是你的酒,孟婆汤,孟婆酒,是你酿的酒。”
她攥着我的手,不愿撒开,“七姑娘,你喝醉了,这汤喝了,前尘往事,可就什么都忘了。”
“你快放开手来,我在这小灶上,给你温些醒酒汤喝喝。”她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无奈。
眼前的人影重重叠叠,不甚清晰,只有那句什么忘不忘的,一直飘飘渺渺的,萦绕在耳边。
“忘了才好呢,那倒省事了。”我冲她笑了笑,嘴里的喃喃不甚清晰。
“哎,七姑娘,有什么不开心的,也不能这般糟践自己啊。我闺女去的时候,也就你这般大的年纪,多好的年龄啊,要好好待自己才是。”说完,她眨了眨眼睛,抬起衣袖抹了抹。
一阵风吹来,酒醒了大半,脑袋也清晰了不少。
那只微微有些枯黄的手,从我手中取下黄汤,粗糙的质感还在,甚至连那手心里的老茧,都还是清晰的。
我生来没有爹娘,不晓得牵着娘亲的手,是什么样的感觉,今日想来,便是这样的,粗糙的却很温暖。
她笑了笑,语气平和,回忆却久远。
“我一直在这桥上守着,就寻思着,她从这桥上过的时候,还能看看她。可我在这桥上已经多少年了,每次她路过,都是我最高兴、却又最难过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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