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你这区区贱鬼,敢不理我?”毕夙的表情微微有些尴尬,神色间已然颇有些不耐烦。
我瞄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地坐起身来,半眯着眼,有些迷蒙,“你谁?”
毕夙气得浑身颤抖,紧咬的牙关,带着狠厉。
我觉得自己有些坏,但凡别人这般跟我说,我一定会慢条斯理、颇为认真的回答,我是你大爷。
然,毕夙是公主,从小受到的教导是高雅的,无论是教养还是修养,都不是我这等粗俗的鬼所能比的,所以,她骂不得,打不得,只能憋在心里,忍。
毕夙瞪着我,朱红色的唇,衬着精致的面容,在万盏微亮的烛火中,是真的好看。
“七姑娘,您不来捞河灯吗?说不定会有远方的信呢。”两侧的岸上已经飘来更多的鬼,他们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冲我打着招呼。
我冲他们笑了笑,“你们耍着玩儿,不用管我。”
来自远方的信?且莫说我已经死了近千年,世人无人惦记不说,即便是史书上那寥寥的几笔,也足够被世人唾弃,更不用说祭奠想念。
倘若哪个说书先生,愿意从道听途说的野史中八卦一段,惊堂木拍下,也是责骂痛恨的多。
世人都是惩恶扬善,比比皆传的善,便是善,若是皆说恶,那便是恶,人多便是规矩,人少便是异类,向来如此。
可究竟什么是善,什么又是恶呢?
世间本无对错,都说是对,那便是对,都说是错,那便成了错。
就像史书对北帝城桑姑娘的记载。
北城侯府桑姑娘,为人卑鄙龌龊,委身勾引太尉司竹谨,后设计陷之;又勾引丞相之子秦戈,离间其与先皇司马凤初,不得果。敌军来袭之际,随先皇将司马凤初出征,危难之中弃先皇而去。北帝侯知她叛国,仍念及旧情,不忍杀之,将其逐出邺城,其后只身投靠匈奴,被诛杀于统万城
这是所有关于我、流于世间的话,寥寥数载,寥寥几笔。
历史将我留下,却被岁月刻画成了千古罪人,幸而我看得透,即便是明白那时晓得我的人,都是恨不得刮了我,心里也是没有几分难过的。
从久远的思绪中回神,方才想起,跟前还有一位贵客。
我睁大眼睛,仔细瞧了瞧,佯装一副恍然的样子,“哦,原来是毕夙公主,方才眼拙,没有看清楚。”
随即站起身来,揖了个礼,“不晓得公主今儿个大好的日子来找我,所谓何事?不会是想来看河灯吧?你随便看,看中哪个只管捞回家。”
我说的甚是诚恳大方,尽管我这小破地方,没几个子儿招待她,然今日这河灯倒还是大把大把的,既然送得起,我也不能小气了不是。
她涨红了脸,像是受到了屈辱,“你你你大胆,竟然敢戏弄本公主。”
我一脸的茫然,甚是无辜委屈,“我何时戏弄你了?”
毕夙攥紧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而后,她冷笑,抬手便对着河里挥出一记冷光。
那道来势汹汹的光,在忘川中央炸开,翻涌的水浪将灯盏,而后,烛火熄灭,脆弱的纸灯被河水打湿,慢慢沉入到水里。
“这河灯是死人的东西,你要送我,这般的不吉利,不是戏弄我,又是如何?”
我愣愣地望着水中央的情景,刻着思念的墨被水沾湿,一笔一划慢慢变得模糊,最后彻底化作一团,融在了水里,悄无声息。
“我的灯呜呜”耳边是那些鬼失落的哭声,每年就那么一次,所有的相思,所有的念想,在这一天都是甜的,却被别人毁了。
我敛眸,缓缓走下船来,袖中的手,紧紧握住,嵌在手心的肉里,有些疼。
“你不该毁了那些灯。”我沉声说道。
她大笑,头上的金钗步摇烨烨生辉,“哈哈哈我偏偏就是毁了,你能耐我何?”
说完,抬手朝着河里,又是一挥。
那些聚在岸边的鬼,在岸边着急地飘来飘去,有些一部分,已然下到了河里,试图在那些灯沉没之际,捞上来。
“啪!”时光像是静止了,独余下毕夙惊讶的目光,和我愤怒的喘息。
“你和我的恩怨,为什么要牵扯了其他人?”我感觉胸口烧得厉害,浑身气得发颤,她整日只晓得自己血脉高贵,视旁人为草芥。
这些鬼在多少个孤寂的日子里,盼得就是这么一晚,却被她随手轻轻便给毁了。
我有些后悔,后悔和她开了这样的玩笑。
毕夙捂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你竟然敢打我!”说完,抬起手便朝我挥过来。
我冷笑一声,抓住她的手,“你还当这是你的天上么?在天上人人把你当公主,在这可不会!”
“有人落水了——快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远处传来呼喊的声音,混在杂乱的人群里,有无措,有慌乱,远远瞧着,已经有些半大的孩子,被吓哭了。
我将毕夙的手放开,狠狠地看了她一眼,“你最好祈祷他没事,哼!”
说完,转身朝那落水的孩子飞去。
我将那孩子从水里捞上来,他浑身湿透了,嘴唇发青,双眼紧闭着,毫无生气。
鬼是有鬼的寿命的,没了,便真的没了,也不会再有轮回,是真真切切地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我不断地按压着他的胸口,试图让他咳出肺里的积水,可他的手越来越冷,已经超出了鬼的温度。
我搓着他的手,不断呵气,“你不能死,你爹娘,你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叔叔伯伯,姨娘婶婶都还在念着你呢,你死了,他们会伤心的”
我嘴里胡言乱语,不晓得哪个亲人能唤醒他,便把他祖宗全搬了出来。
最后,他终于将呛着的那口水咳出,幽幽转醒。
“灯,等呢?”他紧紧地抓着我的胳膊,眼眶微红,还泛着灰白的脸,有些难过。
我敛眸,沉默着不说话,河里的那些纸灯,早已沉入水底,变作一滩废纸,即便是没有沉的,字也早花了。
那孩子难过,眼里满是失望,接着,便滚出两串眼泪,“没有收到娘的信,她一定又在想我了。”
我不晓得该如何安慰他。
“是这一盏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带着犹豫,带着别扭。
我抬起头来,正对上毕夙那双不自然的眼睛。
“在在河里捞的,不要算了。”
那孩子欣喜坐起,擦了擦脸上的泪,“就是这一盏,是它,是它”他将灯抱在怀里,边缘已经湿的厉害,上面的字也有些模糊,他却像得了世间的珍宝。
“谢谢七姑娘,谢谢这位大姐姐。”孩子高兴的跑开,周围的鬼,一哄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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