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的一声清脆响亮,人群中爆出惊呼,兰倾旖忽觉眼前世界微暗。
她抬头,只见团大黑影当头砸下,想也不想将杯子向上一抛。
她手一伸,身后侍女立即极有眼色的递上一张上好丝帕。她接了,仔仔细细擦了擦双手。
杯子击中砸下的人体,那人的身形一顿,随即离弦之箭般飞出,摔在中间空地,砸烂了一张木桌,杯碗菜肴汤汁乱七八糟的东西落了一脸。
是苍灵宗那个少年。
轻飘飘的白丝帕飘落在他脸上。
“气息浊臭,熏了我的茶。”
酒楼里鸦雀无声。
角落里端坐不动的年轻人转头,仔仔细细看了眼兰倾旖。
地上的少年鲤鱼打挺跳起来,扯下脸上帕子,满脸羞愤。
帕子白得让天上雪都自惭形愧,][].[].[]那女子的手干净的像洗掉过一层皮。这摆明了是嫌弃。
少年羞愤怒吼,嚓的轻响,一片黑色的牛毛细针从他袖底飞出,直打她要害。
护卫和侍女连忙拦下。
细针无声落地,针颜色青黑,一看便知淬有剧毒。
“废了他。”兰倾旖吩咐。她语气平淡,却自有沉凝肃杀之气生,四周温度都似随着这声下降。
人影一闪,砰地一声少年被扔了出去,半空中洒落几滴污血。
酒楼的人屏息不语,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年轻人的目光落在兰倾旖身上。
他忽然放下酒杯,示意同伴原地不动,自己上前,也不理会那两个仆人锐利的眼光,向她一抱拳。
“这位姑娘请了。”
兰倾旖偏过脸,黑白分明的眼眸盯着眼前人。金色的阳光照在她白玉般的脸上,反射出淡淡的光晕,看上去有些遥远。
“常少主请坐。”
常行歌一怔,随即一笑,大大方方地坐下了,招手示意伙计送壶好酒。
“在下看姑娘身手不凡,想必不是无名之辈,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兰倾旖。”
常行歌一怔,眼底掠过一丝诧异。“兰姑娘今日怎么独自出门?许公子不随你一起吗?”。
兰倾旖怔了怔,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番,“阁下是?”
常行歌连连摇头,神色微带狡黠,“兰姑娘大概忘了,我们有过一面之缘。今年元宵夜,仙女潮。”
兰倾旖顿时有了印象,“是你?”她当时未认清人先出声,难怪他知道。她先干为敬,“相请不如偶遇,常公子,请。”
杯酒下肚,说话也放开不少。
“常公子来玉京,是奔着武举来的?”兰倾旖随口问。
参加武举的人来历五花八门,也不缺江湖名门的子弟,即使不为了解他派实力,也可以增长见识挖掘人才,一般有点见识的都不会放弃,最不济也有热闹可看。
常行歌也不隐瞒,爽快道:“顺便访友。”
兰倾旖住了口。
“不知那位许公子是何方人士?能够让姑娘你挂在心上的人想必不是普通人物。”常行歌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
兰倾旖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他的语气里带着小心的调侃、分寸的亲昵、试探的调笑,种种般般的细腻滋味,她本该反感并掉头离开,但看见他平淡而温和的笑容,忽然就心情平和。
“我的病患。”兰倾旖也不瞒他,将两人的纠葛大致道明。
“病患吗?”。常行歌的笑容意味深长,语气徐缓,带着深思意味,眼底有淡淡的光华流转。
“你是不是想说我和他的关系看起来不像表面这么简单?”兰倾旖毫不避讳,挑明了讲。
常行歌一怔,全然不料她这么爽快。
兰倾旖看他这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得对,“常公子出身江湖,想必也没那么多迂腐习气,朋友之间亲近些,也是正常的。”
常行歌一怔,笑了,“是在下想岔了,还请姑娘莫怪。”
兰倾旖摇头示意自己不介意,想起云光堡的主要势力在北境,又想到自己离收到韦淮越的信也有段日子了,那家伙还没到玉京,有点不正常,也不知道常行歌是否有他的消息,不妨打探一二。想到就做,她唇角挂起浅淡笑意,问道:“常公子久居北境,可曾听说过风镜老人?”
常行歌微笑,温文道:“自然是听过的,风镜老人这等前辈高人,我等小辈久闻大名,奈何无缘一见。”
兰倾旖点头,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风镜老人性子淡泊很少出山,也不怎么理会江湖是非。
“不过这位前辈半个月前仙去了。”常行歌补充道。
“什么?”兰倾旖一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半个月前?仙去了?
她有点茫然,可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风镜老人今年六十七了,仙去也可以理解。再说对他而言,死也不是什么痛苦的事。
“那他的门下……”她眼神中有淡淡忧虑,试探道。
“风镜老人不许外人打扰,我们堡中子弟也不进去,所以对里面的情况也不了解。”常行歌的神色有一丝尴尬,猜测道:“不过师尊仙去,弟子自然会好生处理后事的。”
“未必。”兰倾旖摇头,笑容淡薄却自有成竹在胸的笃定傲气,“风镜老人对生死早已看淡,若非心有所愿,估计连尸体都不会留下。”
“姑娘对风镜老人似乎很熟悉?”常行歌语气里不乏好奇,但并不让人觉得突兀,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在下和风镜老人曾有过一段渊源。”
她答的简单淡漠,常行歌自然知道这渊源不浅。
“原来如此,不知姑娘可知风镜老人何时何地失明?”
“谁教你这么问的?”兰倾旖立刻警觉,声音转厉,目光刹那变得冰冷,隐隐约约可见眼底杀气。
“这个就不劳姑娘操心,姑娘请回答就行。”常行歌浅笑,神色有几分期待。
兰倾旖冷笑,“常公子,我敬你是名门弟子,留你几分颜面,但你可别自找不痛快,就是骗人你也敬业点。风镜老人的眼睛好好的,哪来的失明?”
“花谢?”常行歌笑意不变。
兰倾旖眉毛一挑,敌意收敛,戒备更浓,“不尽如人意。”
“原来是韦公子的故人。”常行歌松了口气。
兰倾旖放下心来,“你见过他?”
“韦公子让在下到玉京后,去天舞银河寻一位名叫荆竹的姑娘,请她带句话给朋友,说是自己还要完成风镜老人的遗命,暂时无法抽身来玉京,让她莫要担心。”常行歌答。
“那你怎么告诉我?”兰倾旖玩笑。
“韦公子说了,能答上他暗号的人整个玉京不超过三个,答出来的是友非敌。告诉姑娘也无妨。”常行歌微笑怡然。
“你和他似乎关系不错?他那眼高于顶的性子,若是关系不亲近,也不会让你带口信。”兰倾旖好奇。
“君子之交。”常行歌答的悠然。
“你不错,能得到他承认的人,不会是普通角色。”兰倾旖笃定道。
“承蒙姑娘夸奖。”常行歌轻笑。
兰倾旖目光柔软下来,如春日碧水荡漾生波,“他……现在怎么样?”
“还算不错。”常行歌沉吟片刻,斟酌着答:“现在总归是要忙点。”
“算了,那小子自保绰绰有余,也用不着担心。”兰倾旖神色悻悻,隐约带点忧愁,“都不是孩子了,路都要自己走。”
一刹那她的神情遥远而怀念,仿佛看见了陌生而森冷的未来。那些曾经相知相交的岁月,或许真的要埋葬在内心深处,下次再见,说不准就成了不死不休的死敌。
常行歌默不作声看着,觉得此刻这少女沉湎于自己的思绪中不可打扰。而她静默思考的姿态,有种寻常女子难见的雍容气度,让人想起高位者的端严。
只一眼,久经江湖阅人众多的一派少主就知道,这女子虽寂寂无名,来历却绝不会简单。
失落也只有一瞬,久经风浪的名门子弟,从来不会让自己的情绪为私情左右。兰倾旖端起酒杯,“多谢常公子相告。”
“举手之劳罢了。”常行歌挥手,毫不在意。
兰倾旖笑了笑。他人举手之劳,于自己却是莫大帮助,总之这个情分她记下了。
“兰姑娘,不知在下能否多嘴问一句,你和韦公子是什么关系?”常行歌的神色略显局促,显然知道自己的行为唐突了。
“他?”兰倾旖愣了愣,仔细想了半天,总算想到一个比较靠边的答案。“勉强算是青梅竹马吧!”
“勉强算?”常行歌不解。
“我和他十一年前在卫国龙昴雪山相识,相处了近两个月,后来他拜入风镜老人门下,就只书信往来不再见面。”兰倾旖淡然答。
常行歌点头,心里对她的身份已明了七八分。看来韦淮越注定和自家无缘,勉强不得。
“在下明白了。”
兰倾旖愕然瞧着他,搞不懂他这莫名其妙的神来之笔所为何因。
常行歌却不打算解释,“兰姑娘,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
“呃……好!常公子慢走不送。”
直到常行歌的背影从视线中消失,兰倾旖仍在回想,可惜其中原因,她就是打死也想不到,只好悻悻作罢。
酒楼外,夜幕初降,万家灯火渐亮,黑暗逐寸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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