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门窗紧闭热气腾腾,重重帘幕后只闻哗啦啦的水声,水花在指间飞溅,兰倾旖放松地靠在池子一端闭目养神。
“过来给我擦背。”那边有人理所当然地吩咐。
兰倾旖噎住,觉得自己没出息得很,老实地拿过湿巾上前给他擦拭。他懒洋洋地靠在池边,看神情姿态很享受她的伺候。
两人漫无目的地聊天,说着身边大大小小的事。
“既明最近怎么样?”从自己的状况不对劲开始,兰倾旖基本上就不踏足明寿宫,免得让人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更不想让儿子为她担心。
“那小子好像在耍脾气,怪你最近都不去看他。”闻人岚峥心想这孩子的坏脾气是谁宠出来的?他小时候哪里有这胆子?好吧这不是胆量的问题,而是……太幼稚了!
“隔得又不远,让他过来凤仪宫就是。”兰倾旖没怎么当回事。
小孩子哪个没和父母闹过脾气?哄两句就行,她这个年纪要是连个三岁孩子都搞不定,那就白活了。
“不要告诉他我的情况,他才多大?再怎么聪明也是个小孩子,做不到真正的喜怒不形于色,让人知道不该知道的也就罢了,除了让他担心之外再没有别的。”她的面容隐在升腾的水汽中看不清,朦朦胧胧更显得轮廓秀致佳绝。
“这还用你提醒?”他摇头,“咱们都还在,有些事还不用他操心。”
兰倾旖放下心来,又忍不住伤感黯然。离别真的是件伤感的事,原以为成亲后就没人能把他们分开,但也不过是以为罢了。
她出神地想着,手下擦拭的动作渐渐停下来。素指沿着他的背慢慢轻抚。他刚觉出不对劲,身后的人已不由自主地抱住他,难以形容的依赖。
“怎么了?”他愕然。
早知道女人容易心软,但他也知道,自家这个耍起狠来利落得很。
“我觉得不妥当。”她认认真真地说,连语气都带着深思,和她多愁善感的动作完全不符合。
“嗯?哪里不妥当?”他模不着头脑,回头看看那颗埋在自己后背的脑袋,笑问。
“好歹也是师父的徒婿,应该让你陪我回娘家才对。”她寻思。
闻人岚峥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都老夫老妻了,她才想起来这桩事?“帝师大人会不会让人提着大扫帚把我打出来?”
兰倾旖乐呵呵地点头,煞有其事地强调,“很有可能。”
“那我还是别去了吧!”他叹气,破罐子破摔地道:“反正都迟了这么久,再迟点也无所谓。”
“你担心什么?”她抱得更紧,温热的呼吸洒落在他背上,湿润微痒,柔软中生出几分婉媚,似轻细的羽撩拨着他的心弦。“有我在,师父怎么会把你扫地出门?”
他满意一笑,懒得再废话,转身将她捞出池子,“算你还有点良心。”
抱起她娇软的身子,他带她到外间的长榻上坐下,取过柔软的棉缎将她裹好,细细地为她擦干头发,再铺展开任旁边的暖炉烘烤。
安置好她,他才走到屏风那边换上干净的寝衣。
沐浴后,兰倾旖昏昏欲睡,横倚在榻上看他穿戴,以往她见类似场景还有可能会回避,如今毫不避讳。
本来就是自己家的,有必要避让吗?
等闻人岚峥换好衣服重新折回她面前时,她正捂着嘴打哈欠。
内间里还有水声不断传出,叮叮咚咚的好似催眠曲。
隔间的灯盏光线昏暗,又有丝丝水雾,暖炉还不断散发着热气,熏得她面颊绯红,似白里透红的经霜苹果,看见就想咬两口。
她乌亮的长发顺着长榻铺展而下,还润着湿气,她卷着绒毯蜷缩,也不知道在忧愁什么,微微嘟着红润的双唇,眉头煞有其事地折出愁痕。
他看着她这幅小模样觉得特别有趣,突然就想到闻人既明生气时的小样儿,绝对是继承她的。
站着看了会儿,他索性蹲下来凑近她耳边小声问:“你是想在这里睡,还是我抱你回寝殿?”
兰倾旖努力地撑起眼皮看他一眼,只看见一张放大的容颜出现在自己面前,眼前世界模模糊糊的看不清,她干脆又闭上眼,嘟囔道:“我好像有些饿……”
“那就起来,跟我去书房。”他直起身,“我让人送些夜宵过去。”
“你抱我去。”她迷迷糊糊地往他的方向翻身,差点掉下榻,他连忙接住,觉得她感官迟钝也不是半点坏处都没有,要换在以前哪里看得到她这么可爱迷糊的一面?当然如果这种状况对她没危险就更好了。
温香软玉在怀,他心情很好。这夜他还有些琐事不得不处理,没办法早睡,不过有她陪在身边,绝对够抵这点小亏了。
书房里几枝木芙蓉绽放出静谧的姿态,被暖炉烘出花香,香气迤逦而缠绵。
脸颊晕红的兰倾旖再也没有睡意,靠在桌边看他处理折子。宫人送来香浓温热的鲜虾冬瓜粥,她给他盛过一碗,放在他伸手就能触及却不会无意碰到弄脏奏折的地方,而后才是自己的。
鲜香浓稠的粥在舌尖徘徊,她细细品尝着滋味,觉得心里的好和美好满满的似要溢出来。
这样的细水长流,比起轰轰烈烈更让她觉得安心满足。
两个人共处一室,偶尔转头看对方一眼,不需要说话,只要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感受到对方的存在,她觉得这样就很好很美。
安稳平淡的日子如流水从指间逝去,新的征途正在拉开帷幕,她看着那些折子,有各种暗线送来的密报,其中有不少关于云国的。如今的燕都,已成为多方势力追逐的舞台,暗处不知有多少人在谋夺着这块肥肉,她以为自己可以很潇洒,可以毫不在乎地袖手旁观,然而看见这折子才知道自己心中仍有波澜。
是她太心软,还是那片土地与她的牵绊比她想象中要深很多?
“妙妃冯氏?这是谁布置的?”兰倾旖一眼扫过密折内容,神情诧异。
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全是关于这个冯氏的调查报告,如果是普通的得宠宫妃,哪里值得他这么关注?
“不知道。”闻人岚峥摇头,将那份折子扔开,“只知道她很得陆航的宠爱,而且借这份宠爱做过不少事,调查她的密探折进去两个,这女人肯定不会是普通的妃嫔。”
“看不出来美人计还挺好使。”兰倾旖若有所思,早知如此她当初就该用这招的,那样会不会情形有所不同?
闻人岚峥瞟她一眼,不用猜都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她也注定只会是想想。“你对同性总有种莫名的宽容,下手也留有余地,当心被人利用。”
兰倾旖抿唇。
她承认自己是有那么点“女人何苦为难女人”的想法,但也不至于成为缺点吧!如果是敌人,别说是女人,即使是襁褓中的女婴,她也下得了手。
可转念想想,他说的也有道理。如果对方对自己抱有敌意,即使是女人,而且还是实力弱小无法造成威胁的女人,也很难担保她不会成为自己的阻碍。毕竟仇恨的力量很可怕,小人物有时候也完全可以影响大局,一时没威胁更不代表一世没威胁。
谁能保证自己肯定没有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时候?
“我记住了。”她态度诚恳认真,神情严肃地和他保证,“以后一定会改正,坚决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这还差不多。他满意地点头,就喜欢她的通透。
“那这件事我能和画儿通个气吗?”。她很委婉地和他打商量。
“随你高兴。”闻人岚峥毫不在意。“其实我觉得你不说她也知道。她和燕都的距离可比你小得多。你哥哥和慕忘都是聪明人,不可能不注意这些事。”
“总归是心意。”兰倾旖义正词严地答,后一句话立即露出马脚,“听说画儿上个月刚生了个女儿,水灵灵的小姑娘,肯定不会差。我也想多了解一下。”
闻人岚峥:“……”人家刚满月的女婴,哪里看得出水灵灵的?你眼馋女儿就直说好了。
兰倾旖兀自掰着手指,兴致勃勃地盘算如意算盘,“年岁刚好,身份也般配。你说我和她商量一下,把她家女儿定给既明怎么样?刚好结个女圭女圭亲。”
“馊主意。”闻人岚峥毫不客气地给她泼冷水。
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兰倾旖牵线做媒的雄心顿时奄奄一息。
“女圭女圭亲?亏你想得出来,你能担保他们长大后肯定相爱?你觉得好不代表他们觉得好。当心儿子将来怨你。”闻人岚峥觉得她傻到家了。
兰倾旖有点沮丧,“可我很看好他们。”
“想想你自己和钟毓晟。”闻人岚峥声音冷嗖嗖的,“你知道消息时是什么反应?”
“我当时?”兰倾旖歪头思索。“我当时喜欢你呀!如果我心里没人,肯定就答应了。”
闻人岚峥脸色变化不定,头一句是欢喜的,随即是不满的,接着变成想揍人的,最后定格成恼恨的。
也不知道他在恨谁。
兰倾旖看在眼里,暗暗偷笑。笑容刚展开一半他突然抱住她,“倾旖,你这么喜欢女孩,咱们生一个吧!”
兰倾旖唇角笑意微凝,眼神有些远。
“来日方长。咱们肯定还会有其他孩子的。”他很有信心,手指摩挲着她的月复部,“到时候咱们一年生一个怎么样?”
“丧心病狂!”她恶狠狠答:“你当我是什么?”
还一年生一个?他以为是下猪仔吗?真要这样她后半辈子什么事都不用干了,就只需保胎和坐月子不断循环。
“你是打算守多久空房?”她凉凉讥嘲。
他脸色微僵,显然没想到这茬,不禁认真思索时间。
兰倾旖看他居然真的认真考虑这个计划的操作性,头上开始冒冷汗。“咱们寻思点实际的成吗?”。
他顿时跌落现实的世界,悻悻地收起折子,“走吧,早点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