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事做下决定后要行动准备就简单很多,将沉入梦乡的儿子送回明寿宫,闻人岚峥和兰倾旖开始商量起这次回程。
其实也没什么好商量的。
朝夕相伴至今,夫妻俩已培养出难以言喻的默契,彼此之间一个眼神就足以让他们领会对方的意思,况且这种事的门道两人都能推测得一清二楚。
明知是个局,却不得不入。
这世上最狠的事,不是被人下套,而是你明知那是个套却不得不往里面跳。
兰倾旖不得不承认陆航变聪明了。
聪明得很。
他是不是所有的脑子都用在算计她上面了,才对治国安民毫无建树,统治至今国力不断消退,连守成都做不到。
他能在正经事上有点作为吗?
除了耍小聪明玩些上不得台面的不入流手段,他还会做什么?他什么时候能像个真正的男人,有点担当和脑子,也让她正眼看他一回?
“我已派人去打探,很快就会有消息,你别急。”闻人岚峥看她沉默不语,轻声安慰。
“我不着急。”兰倾旖摇头苦笑,心里没多少害怕,她都已做过最坏的打算,知道自己回去也无济于事。难过也没多少,其实已猜到结果,只觉得心里像被挖走一块空荡荡的,以后就真的再也见不到爹,只有心里存个念想。
“生老病死都是人间常事,我知道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喃喃的不想让自己住口,似乎只要自己一直说下去,就可以取走那些悲痛。
“我只想不到,爹娘的感情一直很好,爹去了,娘怎么办?我现在回燕都也没用,他们如果出手,不会给爹留活路。可我还是忍不住存着万一的希望,希望老天开眼,保佑他平平安安地撑过这一劫。他是被我连累的……”
闻人岚峥扣紧她的手,十指交缠,他默默地任她发泄。他知道她此时不需要安慰,只是想找个渠道发泄自己内心的情绪。
她心里一直清如明镜。
她是真没想过自己会在此时回云国。她想过回去,但她一直以为是在自己大仇得报尘埃落定时,或是闻人岚峥打进云国时,但从来没想到是在这时候。她的父亲病危,她要回去见他最后一面,也回月下山庄治病。
她知道自己这一去,很多事都不会再按照自己预定的路线走。她知道结果,执着于结果,最后却无意中改变过程。有些事她算准了,有些事却就此改变,不可能事事顺心如意。
那他们怎么办?
他们父子俩,可能如她预想的那样,有个好结果?
等待的过程格外磨人,兰倾旖也没打算等待。她觉得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陆航都不会不让自己回国。
如果他想杀自己,绝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毕竟她在黎国皇宫里被保护得密不透风,他是绝对不可能在闻人岚峥的地盘上对自己下手的。
如果他不想杀,不管怎么样,面子情总还是要做的,她不过是想回去探探亲,也不会久待,碍不到他什么事,他总不会连这点合情合理的小要求都不答应。
唯一值得考虑的就是要怎么处理这件事。
大大咧咧地直接递送国书恐怕不妥,毕竟她发过誓不会主动探听云国的任何消息,也不会和那边联络,虽然她从没把这誓言当回事,但好歹表面文章还是要做的。
她已传书通知山庄里的人在嘉水关里接她,做过不少安排。安全问题应该有保障。
“我会派人暗中护送你回去。”
自己的女人自己护。闻人岚峥对陆航的人品实在没信心。让她多带些人回去,也好有个震慑。
“也没什么要准备的。”兰倾旖眼神微微黯然,回想旧事,心情斑斑驳驳的像是阳光下的阴影根本看不出底色。
过往如一缕枯黄的旧月光,镌刻在心版上再怎么用力也寻不回生机,除了证明它曾经存在过,再没有其他意义。
“我在玉京的所有势力分布都告诉了玉琼。如果……那些就全部交给既明吧!”她抿紧双唇,说不下去,含含糊糊的两声表达下意思就足够。
“闭嘴!”他难得那么凶恶地对她,紧紧抓住她的手指,另一手用力扳过她的脸颊迫使她和自己对视。四目相对,他神情恶狠狠地和她强调。
“不准说傻话,你记得要平安回来,我等得起,但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到目的地后给我报个信,敢不报信不回来你信不信我把儿子送人,让你后半辈子都不得安宁?!”
他才不会说什么你要出什么事我另娶他人给儿子找后娘之类的蠢话。
这女人素来心狠,他这么说她保不准来一句这样也好只要他们过得好就足够,一句话噎死他谁负责?再说如果她真的不回来,肯定是凶多吉少自顾不暇,万一真的……她眼一闭什么都不知道,就算他另找一个也和她无关了。
那是他不能接受的结果!
让她记住她还有他也有儿子,不想死不瞑目就全须全尾地回来。
兰倾旖哭笑不得,心想这人真是不威胁则矣,一威胁就找准要害。
他如果真把儿子送人不闻不问,她恐怕死了都要从地底下爬出来。
“我也在乎你。”她亲在他脸颊,笑声清浅若珠落玉盘,语气柔和得像在哄傲娇的孩子,“我舍不得你。夫君!”
夫君和孩子她不知道哪个更重要,她也没心情用这种选择题来为难自己。如果他真的走在她前面,只要她确定孩子平安,她肯定会随他一起。
你一直很重要,岚峥。
他低低咕哝两声,对她的回答还算是满意,也不再和她斤斤计较。“你会平安的,陆航若敢动你,我定然要他陆氏亡族灭种!”
“腾龙密令你收好,不要让人知道这东西在你手上。”兰倾旖有点不放心。“你小心顾歇。”
“知道。”他答得简洁,“等你回来,我定然陪你踏平顾家。”
她的仇,他留给她亲手去报。他信她不会让他的苦心白费。
“嗯。”她意乱情迷,完全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含含糊糊地应声。
“回来我补给你一场盛大的婚礼。真正的只属于你我两人的婚礼。”他摩挲着她柔女敕的脸颊,捧起她的脸,轻轻地亲在她额头,动作缓慢轻柔仿佛在品酒。“你肯定会喜欢。”
“婚礼?”她有点茫然地睁大眼睛看他,想不通怎么好端端的又要举行婚礼。
都老夫老妻了还举行什么婚礼?他们不是早就成过亲吗?
她眼神茫然,黑白分明的眼睛蒙上淡淡的水光,看上去纯净如雾中花,又亮丽如银河星光,神秘中别有种引人探索深究的诱惑力,粉润的双唇微张,如两片柔美的樱花待人采撷,他也毫不客气地俯身品尝。
看她那幅还没回神的呆样,他心情忽然不错。餍足后他心满意足地抚着她微微红肿更显娇艳欲滴的唇,这才大发慈悲地告诉她,“笨丫头,是封后大典。”
她会是他的皇后,名正言顺的正妻。
时隔四年,后位终于等到它真正的,也是唯一的主人。
他名副其实的妻子。
她恍然大悟,叹息声拉得九曲十八弯。
他不提她几乎都要忘了这回事。总算是在名义上也要转正了,一切都已齐全。
“霍家摆平了?”她下意识问,话出口后她觉得自己问的完全是废话。
“嗯。”他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言简意赅地道:“霍正乾亲自把霍芷晴领回去的。礼部已经在做封后大典的准备工作。等你回来,就可以举行典礼。正妻名分,想要就回来抢。”
兰倾旖差点喷笑,这语气怎么听着像在鼓励她抢压寨夫人?他把他自己当什么?“那常佳敏呢?”
“她已出宫,大概是在往平水崖方向去。”闻人岚峥摇头。
兰倾旖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在龙牙山还有隐藏的私军,等到合适机会,你就把他们调出来,都留给既明。还有我在燕都……”
温热柔软的唇堵住她没完没了的交代。
他不想让她再说下去,像交代遗言一样,存心给他添堵让他担忧吗?
他不喜欢她这什么事都往最坏处想的习惯,极不喜欢。
“那些都是你的,你的从属部下永远都只承认你这一个主人,就算他们肯认下既明,那也是因为他是你的血脉,而不是因为他本身。”难得他在温柔乡中还能保持如此冷静的思维,声音比往日更显低沉,似蛊般迷惑着她的心神。“既明是男孩子,连自己打拼的勇气都没有吗?难道还要一辈子都靠我们的余荫?先不说他自己乐不乐意,我都替他觉得憋屈。我希望别人看他不是谁的儿子,而是闻人既明。”
兰倾旖默然,终究没再坚持。“你什么时候需要就拿去用,别客气,咱们俩不分彼此。”
闻人岚峥失笑,深深地吻上她的唇,“是,咱们不用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