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财郡主的背面是一幅巨大的山水,她的脸笼罩在阴影中,苍白而虚弱。
她将身子斜着靠在扶手上,好舒服一些。“一个月前,爹爹来看我,说他要去很远的地方,叫我不要担心,但我知道,他是要去报复。”
“怎么?”
“那夜他说了许多话,这些年来,他受够了屈辱,所以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所以他杀了李万湖,报复了公主。”
怎么会这样?
“李万湖不是你爹么?”据说公主是在丘明基入伍期间与李万湖私通才有了善财郡主的,难道消息不对?
“是吗,大家都信?”善财郡主冷笑。“我的爹爹只有丘明基一个人,只有他一人。”
原来当初裹儿与丘明基是有真感情的,裹儿不愿意嫁给那些达官贵人,便打算等丘明基在边关建功立业有了地位就可以配地上她公主的封号,可没曾想一次偷偷地出逃与丘明基会面后,居然珠胎暗结,但是若是被皇帝知道那丘明基必然掉脑袋,无奈之下找了最为听话的李万湖嫁了,然后等丘明基回来便要挟他和离。
“你怎么知道的?”这些秘辛,善财郡主一个七岁女孩,如何知道。
“我身子不好,他们便当我是聋子瞎子哑巴么……”善财郡主双手紧紧扣着掌心,唇角冷意迭起。“这些个破事儿,在府中早就不是秘闻了,谁不知。”
“所以当初李万湖之死是丘明基干的?”苏岩想起那件悬而未断的驸马溺毙案。
“心知肚明罢了,也没所谓悬案,这秘密,本就是人定的不是么?”她眸光一闪,似乎有着溺死人的幽黑漩涡。
这个孩子,并不简单,她一番话将所要说的全部说完,便闭目养神不再言语,也不送客。
林晓幽扯了苏岩的衣裳示意他该打住就打住了:“郡主想必也是累了,那么我们就不打扰了。”说完行了礼仪后便与苏岩一同离开。
“你什么意思?”苏岩有不悦。
林晓幽:“不是我什么意思,而是她什么意思,刚才一番话你还不明白么?”
“如何?”
“我问你,你给她什么纸条儿,她怎么就答应了?”
苏岩闻言笑道:“我就规矩写了拜见贴,这是礼仪。”
榆木脑袋,墨守陈规,毫无新意。
还当是什么厉害东西,竟然如此,林晓幽笑道:“瞧她刚才丢木鱼的气势,绝对不是遵守繁文缛节之人,所以说,她见你非你要见他,而是她要见你。”
“你什么意思,弯弯道道,说人话!”
林晓幽白他一眼鄙视其毫无专业素质,但考虑他半路出家仍需努力便也不做纠缠,便道:“她要见你,告诉你这些话,所以主动权在她手中。”
“你的意思是,她的话未必是真的?”苏岩步子一滞,想要回转。
“唉唉唉,你这人急不急啊,这不是毁事儿吗。”林晓幽赶紧扯了苏岩衣襟不让走,追加道:“未必是假的,其实若是真的,这案子就结案了。”
“怎么说?”
林晓幽拉着他走到一颗大树下,望一眼郡主大门紧闭,道:“按着郡主所言,那么事件大概就是这样的。”
此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密密地落下,光线适合,不刺眼。
她蹲子,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拿出一叠用线缝合的笔记本儿,一边写一边念道:“丘明基是善财郡主的亲爹,若是他真的对对郡主说过那些话,就有自杀倾向与报复倾向,可以得出,永安公主第二任夫婿李万湖是他杀的,只是当初公主替他掩盖,所以并未事发,然而……”她抬头看苏岩低着的头,对上他严肃幽暗眼神,不由一顿。
“你干嘛?”
“快说,我听着。”敢情这是听上瘾了。
“知道了。”真是急惊风,林晓幽默默吐槽后继续。“此次他特意在一月前来见许久不见的女儿,想必是有些话要说,他能杀李万湖,大约是知道郡主乃他亲生这秘密的,但他为何会死?”她抛出问题。
“为何?”
“因为谋杀探花郎的计划失败了。”林晓幽在纸上写下探花郎名字,崇玉清。
然后重重地打圈。
“所以他怕追究就自杀了,我们都知道,丘明基是从上京来的,他早就辞官,据说并不住在上京,那么为何会从上京来,他在上京是何等身份,如今公主与探花郎要好,他需避嫌。”林晓幽似是胸有成竹。“这善财郡主幽居于此,或许也有这道理在内,善财郡主,是她母亲追求爱情的绊脚石。”
苏岩皱眉,因为阴影关系,他的脸色明明暗暗,但却并不晦涩,大约是儒雅气质关系吧。
“可是,似乎并无探花郎受伤或者是被刺消息传来,又是如果,郡主所言是谎话呢?”他提出异议。
林晓幽手指拨拉纸张,哗啦啦啦灵活至极。“和泉并非重要县衙,有些消息闭塞也不奇怪,探花郎安全与否与此案其实并不十分重要,重要的是,若是自杀,丘明基验尸起来有一条不符。”
“哦?”苏岩眸子一眯,“洗耳恭听。”这奇怪小娘子有何高见。
“丘明基虽然死因的确为中毒身亡,且毒物为同种类型,可是既然是打算复仇后自杀,那么没有必要慢性服毒,简直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林晓幽在同时在杜元山名字上画圈。
“还有此人,此人来自上京,这官场圈子不大,来来往往,他即使与丘明基不熟悉也不会陌生,何况公主前夫这一身份,叫丘明基必然不会被忽视。”
苏岩点头:“有些道理,只是这又如何?”难道是杜元山干的?
“杜元山为何要设计娶四姐,这必然是有原因的,我们还需查探,此案要结案,还需两人。”
“哪两人?”
“乳母贺兰氏,还有杜元山。”
“好办,我派张龙赵虎去就可以,他们行事稳妥。”苏岩说完要走,林晓幽一句话却让他定住步子。“郡主也有嫌疑。”
“你什么意思,她不过一个六岁孩子。”苏岩惊讶这恶女到处怀疑人就罢了,怎么连一个孩童也不放过,“她自小没有母爱已是可怜,你为何会有这种荒谬想法,还是快去找真正的线索为妙。”
“你不要忘记,你只是一个妾侍!”他不知为何说出伤人的话,想闭口却是来不及了。
你只是一个妾侍!
林晓幽方才还是找到了线索而欣喜的神色瞬间冰冻,有些愕然,她不知为何他要扯到这个问题,即使是意见不同,或者是因为打心眼瞧不起自己,可是为何要这样说。
不是一起工作的伙伴吗?
她抬起头,让自己显得无所谓:“自然,大人是大人,有大人的想法,我不过是大人兴之所致与大街上随意娶了的妾侍,真是僭越了。”说完将笔记本摊开丢到他手里。“不过我还是劝大人好好研究,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线索与嫌疑,我,可不想给你陪葬!想必你的伙计们也不愿意!”
看她离开的背影,苏岩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帮他许多,她有他不具备的东西,他不是不知道。
一开始莫名地成为小小县官,赶鸭子上架,遇到案子,他不是不慌乱,除了努力学习他别无他法,然后见到这个闻名和泉的恶女,他怀疑,可是她那样干脆,验尸,检查,一点儿不含糊,还会用西洋玩意儿,叫他又是嫉妒又是怀疑。
但是离开她,对于这个案子的慌乱无头绪感又是怎么回事儿?
“我不是……这个意思的。”低下头,看着本子上清秀的字迹,苏岩胸口闷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