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房所在的清颐院位于护国公府东边,当年毓仪下降,提出不建公主府,世人多是赞誉她‘仁俭恭孝’,但清颐院还是按公主府的标准扩建成七进带花园的府邸,占地不小于原来的护国公府,出入皆须乘车坐轿。
整个院子大致呈三个‘吕’型,左上的‘口’是西群院和花房,左下是溆芳园,中间两‘口’是正院清颐堂,右上是内院,右下是外院和演武场。
清颐院与护国公府是通过西侧门相连,但自有朝南开的一扇大门,外院还有一个东角门,所以长房人出入并不需要经过护国公府。
从西侧门进来是一圈‘回’形抄手游廊,紫藤花缠绕于上。北廊是通往内院的垂花门,东廊一道西仪门出去就是正院,南廊连着三间小抱厦和一个月洞门,里面即是溆芳园。西仪门通往正院的大敞厅,敞厅往北即是内仪门,内仪门内自然是清颐堂。
此时清颐堂西梢间临窗而设的软榻上,顾辞正在呼呼补眠,胡妈妈给她打着扇子,甘露在角落里做针线,毓仪已经去敞厅理事。
榻上铺着冰而不寒的藤席,一条玫紫彩绣云龙捧寿的薄袱子盖着她的小肚皮,身上只穿一件细棉飞花布小肚兜和玉色素纱小裤裤,拥着一个簇新的灰蓝织金妆花麒麟缎靠背引枕,酣睡正香。
刚下课的顾翂被娘亲打发来叫醒妹妹,看到小妹睡得小脸红扑扑,白白女敕女敕像颗小汤圆,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指对着她胖嘟嘟的脸颊轻轻地戳啊戳。
顾辞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睛,乌溜溜的大眼睡意朦胧,红女敕小嘴也嘟了起来,无辜地看着他。
顾翂咧嘴一笑,接过胡妈妈递来的温蜜水扶起她就喂。
因为之前的宿疾,几个哥哥都习惯不假于人地照顾她,在她面前完全没有其他家男孩‘七岁猫狗嫌’的劣迹。
顾翂陪着梳洗打扮换了身粉色丝绸衣裙的妹妹在清颐堂的正堂等饭。之前毓仪说了,今天的午食是全家第一次人齐活,在正堂摆膳。
清颐堂是典型的‘三正四耳’,正面宽阔的三开间是正堂,青金砖铺地,挑高近两丈。
明间堂屋正上方悬一块赤金九鸾青地大匾,上书斗大的三字‘清颐堂’,后有一行小字‘世宗元年四月十六书赐’,落款‘敬璋’。
左右立有一乌木联牌,镶着錾银的字迹,‘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下设一张大紫檀雕螭供案,正中置一尊五尺来高的巨型和田玉山,仙山云海雕梁画栋栩栩如生。玉山前是一座三尺长的包金嵌玉黄花梨木双层剑台,上面横放一把宝剑一柄雁翎刀。
案前两张连几的紫檀雕荷花纹五屏围椅,背镶云理石,带须弥莲台纹的鼓腿膨牙脚踏。地下左右各一溜整套的八椅四几,共十六张同质料的镶五彩螺钿高背扶手椅,左一溜雕的是飞鸟走兽,右一溜琼花玉叶。
两排椅子后面分别配套一组四尺高的十二扇金漆点翠琉璃紫檀围屏,左边嵌翠玉雕的十二生肖,右边是描金线的十二月花。
角落里放置不少冰釜,一点也不觉闷热。
顾辞第一次见到这样威严雅致的古代厅堂很新鲜,化身十万个为什么折磨闷葫芦十二哥。
“都是谁写的字儿?”
“皇上。”
“你怎么不顺便给我说说写了啥……”
“进学就懂了。”
“谁的刀剑啊?耶耶的?”颌首。
“为什么放这?坏掉了?”
“……”摇头。
“这么一大块都是玉呐?”点头。
“为什么有树有房子?咦,还有几个老人家?干啥的?”
“桃源九仙。”
“真有九个么?我怎么数了才七个?”
顾翂微笑着用眼神鄙视矮冬瓜的身高,模模她头上小鬏鬏。
“我知道这边是生肖,那对面是什么花啊?”
顾翂转头示意边上垂手而立的胡妈妈,胡妈妈:“……水仙杏桃薇牡丹,兰莲桂菊芙蓉茶,十二梅花叫雪开。”
两人有一句没一搭地闲聊,不一会,毓仪、顾尧和另外三位哥哥进来,顾辞行完礼就让顾尧抱怀里了。
此时正堂开始撤屏摆膳,众人绕过一扇牙雕大理石红木插屏进了东梢间闲话家常。
东梢间里一水的黄花梨物什。
顾尧抱着顾辞与毓仪分坐在上方的十字连方竹席软榻上,中间隔着一个福寿纹贴竹黄的束腰矮腿小炕几,顾翮猫在榻前藤杌上用一对碧玺臂钏逗她玩,上面各缀了六个黄豆大小的铃铛,双胞胎选了南窗下放置的一套四椅三几六螭捧寿纹玫瑰椅,一个端坐如松玉面含笑捧着茶,一个大马金刀双目湛湛地摩挲犀角扳指,文静的顾翂在窗边打量廊下花团锦簇的西府海棠。
“娘亲,我家师父呐?”
“你师父要吃素,我打发人去外面给他买。”毓仪逗女儿。
“这可不好。”
“为什么不好,要不把你的月例给他,让他出去自己买?”
“咱家怎能不管饭呢!”贴心小棉袄顾辞给娘亲捧场,转头对顾翮说,“七哥去把师父带来吧,不看着我,师父胃口不好!”
“你把这个带上我就去。”顾翮一直在努力推销手里的臂钏。
“不要!别以为我不知道寺里看门的阿弥也带铃铛!”
阿弥是铁梅寺后院养的一只高背黑犬,很是威武护家。
“阿弥的大铃铛是戴脖子上的,妹妹戴这个好看。”顾翀的品位和顾翮很一致。
“许是戴不上?”顾翂慢条斯理的插一刀。
“不可能!”质疑美女肉多是不可饶恕的!顾辞怒瞪小哥!
“那就戴给他们看!”亲娘很上道。
从善如流的顾辞伸出两支粉白柔女敕的藕节小胳膊,让顾翮帮她把臂钏戴好,细碎的铃声很活泼。
送上香吻一枚:“谢谢七哥。”
顾翮笑得很是惬意。一直没开口的二哥温文尔雅补刀:“果然好看,也不枉小七辛辛苦苦摇了半日骰子,才从池家阿瞻手里赢过来。”
顾翮蹭地跳起来往外走,“我去迎大师!”不敢看脸黑了一半的老爹就跑了出去。
众人哄笑,拿人手短的顾辞只得英勇地仰头看着顾尧,笑若春花灿烂的歪楼救火:“耶耶——”
顾尧无奈笑了,抱起她率先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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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厅已经摆上了一套新的紫檀桌椅,正中是一张镶大理石台面的圆桌,六张黑漆描金菊蝶纹的靠背椅,还有一张给她用的透光团寿纹高脚圈椅。
两溜十来岁的丫鬟们雁翅排开在一旁捧巾端盂。
此时萧律和顾翮也到了,几番谦让落座后,萧律居首座,顾尧和毓仪在他左右,顾翱和顾翮坐在毓仪下首,另外两个哥哥在顾尧下首,顾辞塞在大哥和七哥中间。
丫鬟们鱼贯上前伺候几人净手,退下之后又换上来几个大丫鬟,分别安静地给几人布箸摆饭,她身后服侍的是胡妈妈。
顾辞有些不习惯,在别院时,从看不见时就学着自己捧碗用勺吃饭,长辈都觉得这样对她有好处,她也自觉是个礼仪规矩学得不错的‘成年人’,当然能自己吃,用筷子之后更是没让人伺候过。今天这样的架势是第一次见。
吃饭的家什都比平常的多,一整套十六件的团花‘卍’字纹青玉薄胎餐具:一个长方形的扁足食案上,从左到右分别是敞口带把圆壶,带盖汤盅,广口阔盏,短柄圆勺,两尖叉,中间是浅口平碟,带盖小碗,右边是骨碟、酱碟、小酒杯,带枕圆箸。
盅碟碗杯皆配莲花盏托,最右边是分食碟,带枕长筷,曲柄长勺和长柄漏勺,显然这些是让布菜丫鬟使用的。
她的餐具比大人们的小很多,看起来玉色若春韭,匀而无杂,碗胎光透薄如纸,纹饰非常细腻,让人爱不释手。但没有她平时爱用的大圆勺和深碗。
毓仪笑着解释:“晚上要吃家宴,现在让你先习惯习惯。平日里自家人吃饭,倒不用如此。”
“我只能吃胡妈妈夹的菜么?”趁着还没开始吃赶紧问清楚。
“你的小短手也够不着啊。”顾翮打击道。
噎了一下,“那我怎么告诉胡妈妈我想吃哪个?”食不言好麻烦。
“你不是来者不拒么?”顾翀羞羞她。
“万一有特别想吃的,胡妈妈没能领会我的意思怎么办?”吃货的担心你们不懂。
哄堂大笑,淡定如谪仙的萧律也拈须莞尔。
桌上已经上了四个凉菜,有她爱吃的桂花糯米藕。等萧律抬了筷子,胡妈妈第一下就夹了一块给她。顾辞放心了,胡妈妈还是很靠谱的。
接着是六热菜,八主菜,到最后的二点二羹。顾辞努力用三头身表现出扒饭也优雅的仪态,吃了个七分饱。
看得出来毓仪对她的规矩还是挺满意的。
寂然饭毕,各有丫鬟用小茶盘捧上清茶热巾,端来漱盅秽盂。众人漱口净手毕,回西梢间品茗消食片刻,顾尧便和萧律把四个男孩打包去了外书房,已经满血满蓝的顾辞强烈要求跟毓仪去看自己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