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两天,三房除了三老爷还在任上,三夫人于氏带着其他人都回来了。
他们到家时错过晚膳,未及洗漱完毕,三夫人就派了个嬷嬷来清颐院道恼,说是今晚给顾老太爷请完安就太晚了,明日一早再来给毓仪请安。
次日下午顾辞才见到他们。据说一早上五夫人带着九姐在三房院子门口等着,准备带三房的人来给毓仪请安。三夫人本来拾掇好准备出屋,一听见这话就躺了回去,把几个孩子都叫来伺疾,给五夫人上了四次茶水,一点留饭的意思都没,才送走五房娘俩。
三夫人于氏生了一张端庄鹅蛋脸,细长的柳眉描绘精巧,眼睛也是微微上挑的细眼,脸上涂了脂粉,让她的皮肤看起来气色极好。四姐顾悦和母亲很像,今年十二岁,八姐顾晓愉长得更漂亮些,安静柔顺地跟在嫡母嫡姐身后。四哥顾翃比顾翱双胞胎小一岁,长得也挺像三夫人,不久会去鹤鸣书院进学,九哥顾珝比顾翂大一岁,不想去家学,但能不能进鹤鸣书院还不一定。三夫人今天急着来请安也是想请毓仪帮忙落实这事。
毓仪听完直接让人领两个男孩去东小院找课休的顾翂,丢给小儿子解决。
三夫人不无钦羡地说,“公主真是福泽深厚,十二郎都顶用了。”
毓仪口头谦虚道,“男孩我们养得粗糙些,平日里操心这个小丫头片子都忙不过来,只能让他们自己折腾去了。”
“郡主玉雪可爱,以后定是顺顺利利,福寿绵长。”
“承你吉言。我在信里跟你说过,端午请些人家摆个宴,你们刚回来,想是也没准备京里时兴的衣裳首饰,一会把尺寸什么的量好,跟阿鸾的一块做了,也省得你再折腾。”
“我就不跟公主客气了,”三夫人笑着转头对顾辞说,“这都是托了郡主的福,回头让两个姐姐好好谢谢您。”
“三婶太客气了,您和姐姐们送我的礼物我很喜欢。”
她说的是真话,三夫人送她长命锁和一个金银掐丝牡丹花的小香炉,工艺繁复纤毫毕现,可以用来熏精油,四姐送她的是自己调的香,八姐送了一幅茅草和枯枝镶嵌的塞外牛羊小绣屏,可见都是用了心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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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夫人没坐多久就走了,迎面遇上匆匆赶来的五夫人母女,三夫人顿时倚在嬷嬷身上呈虚弱状,和五夫人打招呼,“五弟妹这是去清颐院?可是不巧,长公主乏了。”
五夫人恨恨地道,“三嫂怎么也没等等我们一起来?既然都到这了,我还是过去道一声的好。”
三夫人笑着带孩子们和她告别,径自走开。
五夫人一张不算俏了的脸忽青忽白,紧紧攥着女儿的手往清颐院走去。
“可是不巧,公主已然歇息了。”谢嬷嬷对着饮茶等候的五夫人母女道。
五夫人月兑口而出,“三嫂不是刚来过!”
谢嬷嬷笑容微敛,这人比以前更奇葩了,三夫人才来过,难道公主就不能刚休息吗?听这言下之意,还是怀疑长公主避而不见?就是故意不想见,她又能如何?!
“三夫人走后,公主便谢客了。”
五夫人笑容满面上前两步,握住谢嬷嬷的手塞进去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我们母女俩哪里是客人,劳烦嬷嬷再帮我们通报一下。憬姐儿许久不见郡主,想念得紧。”
谢嬷嬷五指微松,并未拢住掌中的荷包,垂眸道,“老奴不敢打搅公主。”
五夫人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收回了手,顺便扯回了塞到谢嬷嬷手里的荷包,嘴角动了几下,咽下一口气,强笑道,“那我们改日再来。”
顾憬见状,不由怒火中烧,一早上在三婶那喝了一肚子茶没人理,现在清颐院又吃个闭门羹,连个仆妇都没把母亲放在眼里,怒喝一声,“欺人太甚!公主的奴才就这么放肆?凭什么三婶能进去,我们就……”
五夫人赶忙捂着她的嘴把她拉走。
谢嬷嬷神色淡然地躬身:“老奴送五夫人和九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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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小插曲顾辞完全没放在心上,显然母亲是不打算理会五房的,别说让他们参加端午宴了,连院子门都没让进过,所以她专心致志的安排宴席。
这次并无男客,只有贵妇们带着女孩来,所以筵宴之处选在宇素居和瑞澄小渡,在溆芳园的西南角,通往各个方向的都是桥,铁链一锁,就算姑娘丫鬟们会划船、擅泅水,都不可能出现什么‘偶遇’、‘误出园子’而见到外男之事。
宇素居正屋是五间屋子,中间三间打通成一个宽敞的大厅,左右各一个侧间,三面抱厦环绕,可安排人小憩或更衣。厅里放目远眺,正是不远处九曲回廊围绕着的瑞澄小渡。
瑞澄小渡的名字像个渡口,实际上是个画舫状的水阁,穹庐高挑,雕梁画栋,落地明造的槅扇门全打开,即可享受水波青碧凉风习习。为防蚊虫,当天挂上的女敕绿色绡纱帐幔事先在薄荷水里浸过,阁里日日艾草熏香。
顾辞还大手笔地移植来一大片菖蒲,调来庄子上的一群肥鸭呆鹅应个景,让一池还没花开的莲叶生动许多。
不论宇素居还是瑞澄小渡,当日席面都是中间放几排四人小圆桌,旁边一溜可倚可卧的软榻,武有射箭投壶,文有笔墨画案,保证姑娘们想怎么发挥就怎么来。
主菜就用鱼,头大如斗的味美鲢鱼自然是做泡椒鱼头的好材料,肥美鲜女敕的鳜鱼做个松鼠,鲶鱼肉厚多汁,红烧最宜。汤饮上的是翡翠碧果羹和桃汁米酒,前者是菠菜汁和面,与虾茸搓成球,下到鱼汤里,后者是碧粳米酿的酒掺以新鲜桃汁,甜爽不醉人。
本来作为主家,应该由顾悌顾悦一起和顾辞招待客人,不过毓仪显然没这个打算,连几个妯娌都没请,只让侄女们来当客人,反而提前交代任塞渊早点来。
顾辞知道未来三嫂会陪她一起挑大梁,显然高兴得不行,早早就醒了,坐在音无居里,让毓仪好好地过了一把打扮女儿的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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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膳刚撤下,任塞渊便到了,她今天也认真装扮一番,十四岁的年纪已经显出少女的朝气蓬勃和明朗俏丽,脸庞细致粉女敕,眉眼开阔大气,双眸明光清亮,似乎永远蕴含着一汪净而无波的清水,让人望之就心生好感。她一身浅蓝色绫纱上衣,同色绣线在领襟袖边都描了兰草,银线勾蕊,下系一条水蓝色百褶裙,细细的褶子十分精致,裙角除了和上衣一样的绣纹,还在褶间绣了各色蝴蝶,黄白蓝粉都有,走动间如群蝶穿花,很有意趣。饰物也是一套蝶恋花,胸前垂着玉蝴蝶状的坠领,耳上是同款玉蝶耳环,头上绾着堕马髫,插了根兰香含芳玉簪,几支小巧玲珑的金绞丝舞蝶分心,令人眼前一亮但又不会喧宾夺主。
顾辞年岁太小,毓仪简直把她当年画女圭女圭来收拾,乌黑柔软的头发还是可爱的小鬏鬏造型,但是缠上了红艳的珊瑚攒花和粉色碧玺做的垂珠串,落在耳边一晃一晃地很是惹人喜欢。一身荔枝红包银边的半透绡纱交领齐腰阔袖襦裙,内着月白怀素纱衣,裙角袖口是满满当当的海棠争春浮凸绣,珍珠为蕊,金线钩边。腰间是一条以枣大的蜜蜡相隔、九块镂雕凤纹小羊脂玉佩连成的玉带,宫绦坠着一对错落有致的桃花玉双鱼玦,手腕也是一个桃花玉圆镯,领口右衽居然缀了一排小明钮盘扣,远看让人以为是绣纹,近观才能发现是小拇指指甲盖那么点大的红玛瑙珠子雕成九瓣莲台。
这一身让任塞渊忍不住绕着她啧啧称赞,顾辞本人也没有被鲜艳华贵的衣饰淹没,脸蛋白润雪腻仿佛透出莹光,如上好的羊乳凝脂,桃花眼又大又潋滟,细眉琼鼻,皓齿樱唇,鲜女敕得像刚冒头的带露花骨朵儿,已显现出几分罕见的倾城之色。
看着大小两个漂亮丫头互相吹捧,毓仪一大早心情舒畅,她在自己府上就不用管什么规矩了,穿的母女装,一身海棠红,但是远没有给女儿打扮的这么华丽,甚至为了照顾今天携女前来守寡多年的清仪长公主,连金饰都没戴,只用了玉牡丹的一套头面。
几人正说着话,听甘雨来报,顾悌带着丫鬟自己先过来了,说是想问问顾辞这有没有需要她帮忙的。
毓仪看着女儿,示意她处置。
顾辞心里对这个老乡有点不一般的感情,但顾悌此举显然是想早些来这边当半个主人。借自己的面子给人家脸上贴金,她还是不怎么情愿,对其他姐姐们也不好,就让甘雨去回绝,“跟五姐说按点来就好,不用提前来坐着发呆。”
毓仪微微一笑,也吩咐采姑道:“让西侧门和月洞门的人都看好了,等那边的几个姑娘都来了,把西侧门关了吧,就说免得惊扰娇客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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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悌听了甘雨的回话,没说什么就回自家院子。
四夫人看她兴致不高,安慰道:“你去之前不是也想到长公主不见得会接纳,不用放在心上,正好落得轻松,今天好好在那玩一天吧。清颐院的溆芳园原是历代公主府,可不比御花园差。”
“娘亲,我也没想长公主怎么待我亲近,只是三婶他们一回来,四姐和八妹的衣饰长公主就全包了,对我们还一直是面子情,也太厚此薄彼了。”
四夫人叹口气,女儿满十岁之后,想得也多了,而且乔秦两家的事更是让她前所未有地紧张自己的婚事,所以对今天的宴会很是在意。
毕竟之前乔家和他们兄妹俩关系亲密,没成想为了给乔禝月兑身,把主意打到顾忻身上来。裂痕已成,以后和乔家亲近说不定就少了。
如果这次女儿能在长公主的宴上有一席之地,那就是进入一个完全不同的圈子。不说结识宗室皇亲,许多公卿之家和名流高门与国公府之间的交际应酬也都在清颐院,不会有人想到跟个不顶事的顾老太爷或是碌碌无为的四老爷往来。
“阿善,不用和三房比这个,她们自有她们的运道,你也有你擅长的东西。做好自己能做的就足够了。”
“敬诺。”顾悌早已把四夫人当成亲生母亲,对她的教导一向听得认真。
其实除了心中对毓仪的区别相待稍微有些不满,她更在意的是少了个进一步亲近长房一家的机会。
主要是她发现有些事情和历史上是不同的。
袁懿都十五了才封太子,和史书上写的‘生而为储,七岁参政’完全不一样。而且他应该十五岁之前已经定了亲,现在也没。虽然目前尚未发生什么严重不符或影响重大的事,但总是让她心里好奇又疑惑。
太子在清颐院读书那几年,她不是没想过要去结识一番,可惜不管是打着见顾辞的旗号还是说逢年过节拜见长公主夫妻,连进西侧门喝口茶的机会都没。好不容易能去探望伤愈出宫的顾辞,这个看起来呆萌娇憨的十二妹完全听不懂她的旁敲侧击。
是的,确实是听不懂,而不是装傻。
比如她问:“没去宫学,会不会很闷?有没有耽误课业?”
人家就笑出酒窝答,“没有,八戒陪我的,我有好好做功课。”
“那谁给你批改?”
“师父每天都去啊。”
“这次调皮受伤了,太后皇上没责怪吧?”
“没呢,我不能回家,娘亲很生气,可看他们挺高兴的。”
“宫里的其他人也去探望你么?”
“没有,太后初一十五才见他们,平时他们不来,但是送了不少东西。”
“太子和你这么要好,这次该气你太调皮了吧?”不直接问出太子二字,恐怕问到天黑她都答不到点子上。
“没有……”
可惜顾辞旁边的大丫鬟太有眼色,一提及太子就端茶劝吃点心打断谈话,让她不敢再轻举妄动。
而且顾辞回府后,太子就送来那天露了一面,后面再没来过。
外面众说纷纭,大多都是认为大伯夫妻恼了太子护卫不力才不许其登门,但是原因就多了。有说顾辞在宫中受伤是太子大意所致,带她去爬假山,差点毁容;也有说是其他妃嫔不忿于一个小丫头这么风光,能与太后皇帝同席,遂出手整治;还有更离谱地说顾辞搬弄是非坏了太子的婚事,让本来有望入主东宫的人家铩羽而归。
这说的不就是在慈宁宫被太后训斥‘没家教’丢了大脸的襄城侯一家么。
襄城侯郎星也是个蠢的,让夫人带着瘦马生的庶女进宫,以为能凭美色换前程。若只是在慈宁宫里当背景,太后看在萧郎两家以前曾在军中同役那点情谊,也就把庶女这事略过去了。谁知道这个庶女胆大包天,敢去顾辞地盘撒野,太后顿时把侯府的脸踩脚下。事后还传出这样的流言,不管宠妾灭妻的郎星是真无辜还是被人陷害,皇帝一纸诏书,抹了郎家以后的爵位。
大虞的爵位是太宗定下的。爵分五级,‘公侯伯子男’,每爵三等,子爵男爵无封号。所有爵位皆五世而竭,伯以上降等不降级,子以下降级不降等。前一句指的是,伯爵以上爵位的降袭先在同级里降,像郎星,他爹是一等襄城侯,他是二等,世子是三等,到孙子时,‘襄城侯’这个称号就不归他们家了,按后一句降其为子爵,自己的府门可以挂个‘子爵府’的门匾,当然觉得丢脸不挂也可以。再及曾孙,不是降等而是直接降级,就是‘男爵府’,但府邸和永业田不变,等男爵也没了才一起收回去。
现在皇帝这么一抹,意思就是郎星死后,现在的襄城侯世子什么都没了,一大家子包括现在还有诰命的老夫人、侯夫人和世子夫人全变成平民百姓。
襄城侯一家接旨后乱成一锅粥,把庶女和瘦马姨娘都送去铁杵庵吃斋念佛,侯夫人闭门思过,老夫人因为是始作俑者,怂恿庶女去亮相,更是急怒交加中风瘫了。现在所有的子弟不分年纪和嫡庶,被襄城侯拿鞭子抽着,日夜苦读勤练骑射,以期在他活着的时候,还能出个重振家业的人物。
从此再无人家敢拿顾辞的事来嚼舌根。
以前说她天盲地哑体弱多病,或回府后目无尊长不悌姐妹的传言,还有在宫中骄横霸道跋扈无礼等谣言,全部一扫而光。
这次长公主如此高调办宴,未尝没有为女儿扬眉吐气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