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上巳节,东宫习七在萧定川大管事的陪同下,带着太子妃的人马和十来个内侍出发,肩负极其复杂的任务。很快,皇帝巡海的消息传遍神州,路线是从天津港出发上海船,途径风津城、金陵城、安东城、荔南城和粤海城等沿海城市,再从粤海城的通运河北上,经过颖都城、襄原城、广陵城、定康城、朔方城回京。
这十一城的市面上出现了千两一张的‘一程随驾票’和‘御席票’,而且每城一个行宫名额,允许当地豪商官绅以自家屋舍参与竞标,中标者可获皇帝御笔题词和皇家谢礼。既然‘住’都要竞标了,‘吃、穿、用’一样不可少,每处指定办御席的酒楼、供应御驾米粮肉菜的商家、提供帷障布幔的绸商、按礼部规制特制马车、大船等都要搞竞标,中标者可以挂个‘皇家特供’的牌子以示甄别。
虽然商家们第一次听到‘竞标’这个概*念,但太子妃的慈善会影响深远,纷纷觉得也是‘价高者得’而已,没想到,这次负责采买物品的光禄寺顾掌司提出了详细的规格要求,并附有户部给出的预算,说明皇帝不欲伤及民生,户部精打细算只用这么多钱,吏部不许额外征徭役,让愿意为御驾做贡献的人们看清楚再决定是不是竞标。
豪商富绅们心中明了:不就是说皇帝没钱没人,我们可以补上嘛,没问题!
这一手堵住了御史想‘忠言直谏’的嘴,总不能说不许百姓追随,不让皇帝与民同乐吧?要拿皇帝安全做文章吧,羯夷匈奴都打垮打残了,难不成国内治安问题比外敌还厉害?再说‘战神’护国公随行,哪处宵小敢乱来?
十一城竞标如火如荼,端午节落下帷幕。
到六月年中朝廷小核时,本以为会劳民伤财大伤元气的十一城,居然税金收入翻了一倍,有更多良民自发入册,甚至很多不愿放籍的主家被告至衙门,被官府以‘私蓄奴婢’为由,判了重额罚金,并勒令遣散超额奴仆。
这些案子让刑部本次小核的考评都是优,乐坏了武尚书。
顾辞好奇地问老公,“这个用多少奴仆还有数量限制?”
“太宗定的规矩,‘列王公主二百人,三品百人,七品三十人,七品下及民十人,年五十以上,十岁以下,不在数中’,官奴不受此限。”
“……那岂不是超过太多了?”
一品护国公加上长公主的定额也就三百,清颐院哪止三百人!
“你打算怎么办?”袁懿逗她。
“……能不能把不在府里的都签成雇工?”
“不怕泄密?”
仔细思考一会,顾辞有些不确定地说,“有很深的利益关系,泄密与有没有身契关系不大了吧?而且所有带技术的产业里,我都要求流水线作业,除了少数几人,没人能知晓全部的生产秘密。”
自从把产业弄成股份制后,顾辞就把下面人的身契都给他们自己了,但他们是不是入册为齐民却没过问。好处是他们的孩子都能作为良民入学,坏处好像庆叔没报给她,所以她也不知道行不行。她只能对管理制度指手画脚,真的实在不擅长驭人之术。
袁懿笑着没说话,这种小事他来处理就好。想来被罚金刺激的很多人家会自愿遣散奴婢或者转签雇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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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要求万寿当天在琅琊城的琅琊台过生日,所以八月初出行。六月底的考成小核一过,随行名单就定下了。陪玩的一批人,比如毓仪和太后;去干活的一批人,类似顾翮这种负责安防的苦孩子;撑面子的一批人,顾尧、萧律必不可少。然后是一大批军士,在见识过五率府的军容军姿后,皇帝笑纳了五百人,御林军反而退下去守甲板。
浩浩荡荡的皇家船队最后面还会缀着一艘‘福船’,正是买下炒至一张五千两‘一程随驾票’的土豪们。
福船是工巧阁最新的运输船类型,上面人下面货,两组桅杆,双侧排桨而行,平稳宽大,乍一见到很容易觉得是战船,概因此时的水战或海战皆以‘大船碾压、水手登船、近身肉搏’为主流,而且造船的熟练工们也更熟悉这种船型,对于外夷那种靠三角帆风力驱动的轻快小船型并不熟悉。所以对于发展新船型一直有争论的声音,要么学外夷研究帆更大、桅杆更多的风帆船,要么坚持大船型。
顾辞本人不懂海事,说不出优劣,只胜在见识——既然航母都是海军的发展方向,那么大船型绝对是未来趋势,不管是配备炮火还是充足的兵力,载人和载货量均是一流,可商可战,再好不过,要解决的问题仅是更强动力系统问题而已。
她把记忆中在郑和纪念馆里见过的郑和宝船样式画下来,首尖尾宽俱高昂上翘,与福船的区别只在于底部是尖底,吃水深又不影响在浅海靠岸,其他特点诸如‘船头包重铁’可撞击小船、‘双舵设计’、‘多重桅杆组合’等写了给工巧阁的造船师傅参考,这么多年才造成第一艘可用的大福船。
当然可以参加奥运竞速比赛的那种小帆船她也不会放弃,拉在大福船身后,一是作为救生船备用,二是满帆顺风时小船速度极快,机动性好。
得亏她是个土豪,一般人两线齐下,定然穷得破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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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船队开始在海上漂了,红光满面的萧大管事精神抖擞地跟着习七习屏知先行前往荔南城,一边了解米家和荔南城海贸情况,一边等着随同御驾的米老爷子回来谈判。他们这行人已经把南巡路线跑了一遍,不但在强势密集的宣传下,把各地的随驾票和御席票炒高价格,而且帮助户部完成整个竞标过程,甚至连中标人的各种改建、采购和供应都拉动起来,可想而知太子妃自身产业和各地商业得有多红火。
习七回想自己这段时间里经手的谈判和交易,感觉上比抄没顺商的银子更恐怖,这么多流水般的银钱从他手上收进递出,整整带动起十一个城的生意,这是朝廷如何免税劝农都做不到的活力。看着萧大管事不以为然的样子,想起他说到粤海城的坞镇靠着南巡,今年的收入才和琅琊坞镇勉强齐平,还有其他内侍和管事、会计们讨论这次给太子妃的时间太紧,场面铺得不够大,盈余‘一般’,就觉得自己比起这些字写得太快太丑的白丁来说,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土鳖!
他开始真真切切审视起在东宫这些年的所见所闻,不得不承认,太子妃于经营之道简直如有神助,爱财不贪财,绝对是最适合太子的女人。他又一次后悔为什么不坚决拒绝族里塞个庶女到东宫南苑!要不然太子也不会派他出来干这种疯狂敛财之事,这会许是已给习家‘佞臣’之名再加了一重‘贪吏’的称呼了吧?
从他带着中官‘奉命收债,高价卖票’的第一个月开始,弹劾东宫的折子跟雪片似的,习家在高宗时的老黄历又被含蓄地翻出来晒,太子一直装傻,忙于为皇帝准备行辕不予回应,直到吏部和户部随之拿出标书方案,才表示他是奉旨帮忙筹办竞标一事。至于票价为什么会抬高,当然是在帝德天仪的感召下,大家争先恐后想一睹真龙面目,商贾不就是习惯价高者得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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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被留下监国的太子夫妻守在皇宫里,对着两个已经整一岁的小宝宝玩得不亦乐乎。太后和皇帝不在,他们就是最大的,办公地点改到东宫明德殿,一切似乎与太子妃监国那会没什么区别。
也不是没人留在宫里,顾辞贴心的给弘文馆和淬玉阁都弄了套游乐园设备,墙和地铺上厚厚的棉褥子,所有器具都用厚棉布包得严实,许多宗室小孩子不管其父母身份有何尴尬,至少在游乐园里玩得非常开心。
护国公府里目前仅顾翱夫妻坐镇,毓仪夫妻随驾出行,顾翮带着老婆公费旅游,马佳期搭顺风车去陪老公,任塞渊自然也要跟去开开眼界,一群豆丁们都归武沉秋管。
晌午哄睡两个孩子后,顾辞回了书房,见到袁懿正在看奏折,给他换了茶水,陪在一边也翻阅起宫务折子。
等袁懿忙完,搂着睡醒一觉的顾辞说,“米老头愿意出银百万两,但不想出船。”
本来两家都不想再弄出个船行来做竞争对手,即便知道风津城有走私船队,也不希望自己变成东宫麾下的私人船队,去和正规军竞争,商与官斗永远没有可能赢,还不如大家一起做不合法的事,在商言商。
苏家没有明确拒绝太子,但米老爷子用了拖字诀,买下天津港到荔南城的随驾票,说不定想在路上直接游说皇帝。不过他们这会突然改变主意,应是在天津港见到福船了,猜想到武装后的福船威力。只是米家舍不得把自己的船队拱手送人,该走私还是走私,出钱给东宫做下面子情,说不定赚些额外收入。
“那就预支收入给他们,算借款,还不用利息,多划算!等以后船行里都是我们的新船,市舶司一开,能不能保住两成股,可不是他们自己说得算。”
袁懿想了一下,等于是米家出钱给他们建起船行,然后还得给港**税,如果不按他们的规矩来,自家船行完全可以凭官方身份明目张胆地抢他们生意,另外他们被一些‘海盗’骚扰,安东军也可以名正言顺袖手旁观。他们不是一心为公想开市舶司为国家增加收入么?那总不会拒绝东宫借钱吧?东宫建船队去试水可是皇帝同意了的哦!
这个坏主意真是深得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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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台的御宴搞成BBQ模式,正巧是重阳节,登云梯上观龙阁必不可少。太后和毓仪等女眷没上去,任皇帝领着一群不相干的人去上去追思往昔。
在宫里请了兄嫂来东宫过节的太子夫妻围坐在花房改建的游乐园里,看小大人七斤和一串小萝卜头玩得兴高采烈。六六、八两和安安年纪相仿,天天一起去义塾上学,抱团玩得不亦乐乎,又钻又爬,七斤觉得自己有责任照顾还在坐着学步车的阿圣和锵锵,但另外两个走得跌跌撞撞想坐跷跷板的弟弟阿练和阿达就照顾不过来,很是苦恼。四个大人也不管,看他自己想办法解决,结果他撇开男孩们,只抱着锵锵坐旋转木马去了。
“七斤真有风度,会照顾小妹妹了。哎呀,二嫂你看,七斤会给锵锵擦口水呢。”
当爹的一个窃笑一个不爽:小小年纪就会讨好女孩子了!
晚上送走一群混世魔王,阿圣和锵锵累得呼呼大睡,顾辞问起一个困扰许久的问题:“皇上为什么要去琅琊台过重阳节?”
“据说他曾经追去那里,才得母后首肯允嫁。”
“……这会去追忆似水流年有什么特殊意义么?”
“谁知道。”这么多年了,估计早就不记得彼此面貌了。
顾辞蹭蹭他的手臂,两人还在玻璃花房里坐着秋千轻摇。袁懿抱着媳妇抬头看月色,如果小丫头同样因生育而死,估计他也会对两个孩子又爱又恨吧?所以他现在也不怨皇帝,只是再难生出孺慕之情而已。
“哥哥,如果以后……你会去什么地方怀念我?”
“不许胡说!”袁懿惩罚地咬她的唇。
“我就是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嘛。”
这个问题真问倒他了,袁懿开始认真翻当年回忆,是什么时候喜欢她的呢?似乎发现的时候已经情根深种了。
“是因为我从小就很漂亮么?还是我太聪明了?”
“……我,不记得了……”
“哥哥骗人!”顾辞一脸甜蜜蜜地亲上来,温柔如水。
好像第一次看见她,是趴在慈宁宫门槛上,觉得这个小丫头可爱得不行。后来每见一次都觉得更可心,小小一个,抱起来又香又软,舒服得很,从来都是开开心心地笑,心思单纯得一眼望到底,连一些小脾气都耍得让人不忍心苛责。不论什么时候的她,在他的记忆里都像是会发光一样,把那些不好的事挤到看不见的角落阴影里,他心里再留不下阴霾和不相干的人。
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