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虎妈去小寒那店里转了一圈,有些不可置信,她偷偷地把纸的价钱告诉了小虎。
小虎咧嘴一笑,说:“娘,您别这么偷偷地说话,倒像咱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鬼事。小寒姐说要带我们赚点小钱,那就不是小钱,只不过,她不在乎这点小利才这么说的。那店是胡家出钱开的,她也有股子,要是她自己开的,说不定让我们兄弟拿的更多。”
小虎娘茫然地点点头。头是点了,是不是真明白就不知道了。反正儿子说是好事就是好事吧。
等小寒来了,小虎娘还是不敢相信地说:“姑娘,那纸张卖得真贵啊!”
小虎呵呵一笑,说:“咱当然得卖得贵。您想啊,上山砍竹子多容易啊,把树皮和麻绳一下一下捣散沤烂,多难啊,这里面卖的就是劳动力。我还想着做更好的纸,卖得更贵些呢!”
小寒娘——还是茫然地点头,未来一下变得光明了,踩在云上有些不踏实呢。
与小虎娘的不踏实不同的是,有的人的日子开始过得不舒坦、不安生。
因为纸张的出现,李斯的生活发生了极大改变。忽然门生就变多了,每天都有人拿着书法作品在门口等着请他指正。他能理解那些人的心理,有些人纯粹是为书法,有些人则为的是书法之外的东西,他们想借着书法在他这里混个脸熟。他一边享受着为人师长的尊荣,一边又厌倦事情太杂,他不能专心地做工作。而且,毕竟人老了,休息非常重要,若休息不好,整个人看上去更加衰老颓败。但一看到赵高颓丧的样子,他的心就雀跃起来,觉得谄媚小人终于现了原型。
嘿嘿,虽然老了,但他还是有战斗力的!
赵高的心天天都半空里吊着。他仔细回想这一年多的日子,就不明白,怎么过着过着忽然不顺了呢?先是胡亥不断惹事,他不断遭到皇上的训斥。再就是自己的原因,连皇上都开始奚落耍笑他。
当然,胡亥短短的人生就是一路惹事的人生。可是以前没有像现在这样,让人这么绝望。是不是,他小的时候还有点可爱顽皮,现在可爱没了,顽皮也变成顽劣了!
现在,他觉得别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像过去那样谄媚了,以前府令大人叫得那叫一个甜,现在,好像有了应付的成份。他觉得自己一步步地靠近悬崖,明知不可以再走了,可是有股力量在推着他。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赵高确实想不明白,和赵高有关的人也想不明白。
胡亥陷入了一种欲疯欲狂的境地。
他的伤按说已经有起色了,功能嘛,不如过去,但也能够做个示范动作。事情得往前看,他还这么年轻,一定会好的。让他疯狂的是外界对他的传闻,人们都说他不能够了。如今,他成了咸阳的笑料。
明玦不配合他,人家问小公子怎么样了,她说“就那样呗“,这个说法让人生出更多的联想。可是这种事情他又没法到处去说明,越说明就越让人觉得他不行。他曾经冲动地想过,要不到大街上抓个姑娘现场上演一出活剧,让人们看看他到底行不行。可是冲动过后,他也想明白了,就是因为他总是冲动,所以身后伴随一路的喊杀之声。
偏偏这节骨眼上,那个笨笨的胖丫头找上门来,说是怀了他的骨肉了,是仇富领着进来的。胡亥羞愧地恨不得一头栽到井里去。一看到这丫头,他就想到他无能为力任人摆布的床上岁月,一看到这丫头就让他看到了自己的饥不择食——他胡亥已经堕落到连这样的人也能将就的地步了!
不行,他不能容许一个脸上长满斑点的塌鼻梁的孩子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而且还有一个无法掩盖的低贱的出身。
“仇富,你去把她的肚子处理一下,要是不忍心,你就娶了她,公子我给你钱。”
仇富咬着后槽牙,说:“行!”他有老婆,但多一个怎么了,还多一份收入。他不在乎塌鼻子,他希罕的是那具年轻的身体。
至于胡亥今天的“恩惠”,哼哼,仇富记住啦!
明玦也不能容许那个孩子的存在,这赤luoluo就是对她的羞辱。她虽然小,但在大家族长大的人,什么事看不明白呢?
“仇富,你无论怎么处理她,她是绝不可以在这个家出现了。事情做干净些,我给你钱。”
仇富应下了,两份钱一个人,天底下还有更好的买卖吗?
不知怎么,赵高知道了这件事。可能是下人嘴碎传到了赵高的耳朵里,也许是家里就安插了赵高的耳目,总之当赵高问起这事儿的时候,胡亥胡乱“哼”了一声,算是承认了。
赵高气得直打颤。“你们,你们,”他指着这对愚蠢的小夫妻,咬牙切齿:“你们,自毁前途!”他的马鞭子“啪”地抽在地上,不解恨,又抽了一下,吓得明玦一哆嗦,直往后躲。
胡亥鼻子一“哼”,冷冷地靠在门上,赵高总是这副模样,太讨厌了!
明玦害怕地望着赵高,不明白事情错在哪里?赵高总是为他们打算,这点她是清楚的,可是难道那孩子不该处理掉吗?这是家庭丑闻啊!
赵高颤抖着质问这对糊涂蛋:“你们说说,如果有一天皇上想把位子传给他的小儿子,有人站出来说,他的生育能力是不行的,皇上还会坚持他的决定吗?哪个皇上会让他的王朝出现断代?”
明玦一听就明白了。敢情真的很严重啊,胡亥将来若真的不能生育,事情就麻烦了!
胡亥下意识地去看他的命根儿,它若真的不行了……“仇富,仇富!”他歇斯底里地大叫。
仇富慌慌张张地赶过来,这个家只要赵大人一来肯定不得安生。
“仇富,肚子处理了没?”胡亥抱着一丝希望。
仇富看看胡亥,又看看赵大人,他们都想从他的嘴里得出一个“没”字。
“小的按照吩咐,已经处理过了。没出人命!”
胡亥身子一软,靠住墙壁,指头点着仇富,想指责两句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良久,他才扯出一丝笑来,对赵高说:“不会的,赵大人,赵老师,胡亥一定行的,你放心吧!”
在赵高被莫名的力量推向悬崖的时候,扶苏别院,有人在关心着他。
外面咳嗽了一声,扶苏放下小寒,如今他俩腻歪的时间越来越多了,好像怎样都没够。扶苏觉得陪着她看书也好,画画儿也好,下棋也好,或者,发呆也好。
“进来吧!”
木木进来,不敢抬眼乱看,听刚才两人的动静,就是大公子又在“骚扰”小寒姐了。
“有事说事!”大公子的命令干净利索。
木木说了一声“是”,对于小寒姐,大多数的事情是不用避着的。
“公子,那个阎乐,本人很干净,据和他一起当差的人说,这人甚是勤勉,也会取悦上司,人聪明,学东西很快,偶尔骄傲些也不明显。跋扈是不敢的,毕竟是在都城,搞不清就惹着谁了,他很注意的。”
扶苏一皱眉,问:“他不跋扈?那咱们去年秋天看到的,他妹妹无理取闹那次还叫不跋扈吗?”。
木木挠挠头,说:“他的同事这么说,木木也就这么说给公子听了。”
扶苏陷入沉默。因为兼理着皇陵那边的差事,有时也帮宫里定购一些物什,他和将作少府的几个管事的也是有联系的。前几日他有意无意地提了一下阎乐,说,听闻赵大人的快婿阎乐在少府很是勤勉。听的人很自然地点点头,说那阎乐为了参加公子主持的“抛砖引玉”每天都用功到很晚,还不停地请教资格老的人,很受一些人的看重。他当时呵呵一笑,说,看看,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赵大人看中的人,和他一样的风格。
在衙门里风评如此之好,在外面却霸道行事,这个人一定是有问题的。可是,怎么就发现不了他的问题呢?查他的帐目前不妥,那样会引得赵高发怒,目前来看,惹了他是不智的。
小寒看看这两人的表情,探问了一句:“你们说的阎乐,可是赵高赵大人的女婿?”
木木点点头,这在咸阳不是秘密。
小寒看看扶苏,看来扶苏开窍了,要找赵高的麻烦。实在不易从赵高身上下手,才想到打击他的外围,这思路倒是可圈可点的。
小寒说:“有的人,是很难发现他的错的。比如家财万贯却用一辆很旧的车子,穿很简朴的衣服,甚至吃一碗面连个鸡蛋都不舍得放。他越做得越过分,往往问题越大。”
扶苏皱着眉头问:“问题是怎么揭露它呢?”
小寒悠然一笑,从容地说:“官员犯罪嘛,不是玩乎职守,就是贪赃枉法。既然这个阎乐没有玩乎职守,咱们就只能考虑他有没有贪赃枉法了。受贿或索贿有很多种方法,不一定体现在账面上,凡是聪明的人,都会把账目做平,所以查帐就先不必需了。小寒在家乡的时候,听长辈讲,有的人想收别人的好处,他不直接要钱物,他让人家给他做工。也有用新东西换旧东西的形式使对方得到实际的好处。还有的人送了一个名家真迹,对外宣称是个仿制品,一般人认不出来,也就被蒙骗了。还有人拿了人家的东西总是不还,别人问起,他就说借朋友的,你也不能不让人家交朋友。就说咱们那天搞的拍卖,如果想送钱给公子的话,把价钱喊得高高的,大庭广众之下,就把钱财合理全法地输送给大公子了。总之,这里的门道其实挺多的。这还只是说钱的问题,男人犯的错误,还有女人,就看那阎乐是哪块料了!”
扶苏吃惊地盯着小寒的小嘴,这一套一套的,也是从她家长辈那里听来的?那她是生在王侯之家吧?视野够宽的!
木木也听得直咋舌,他忽然灵机一动,说:“大公子,我知道怎么做了,就从他妹妹那里入手,如果他有问题,一定把钱花在家人身上,您想啊,小寒姐那店里的东西多贵啊,他一个普通的小吏,就说攀上了赵大人,俸禄也是有限的,哪能拿出那么多钱照顾家人呢?”
扶苏问:“就是那朵喇叭花?”
“对,就是那朵喇叭花!”
小寒被弄了个莫名其妙,问:“你们在对暗语吧?”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阎乐家不但有喇叭花,而且有三朵喇叭花。这三个妹妹,一个比一个小一岁,有两个嫁了人,一个待字闺中。
调查了几天,木木就开始感叹了:穷人乍富其实是个躁动不安的阶段。像他这样的,从小看惯了公子府的富贵,后来又入赘到身份低微的商人之家,尽管算是有钱人中的一员了,也还算服得住。一般人,就真的很难了。
那两朵嫁人的喇叭花,两年之内都翻新了房子,都用上了马车。而她们的夫婿,一个是布店里的伙计,一个是跟着打铁的,连二师兄都算不上。
那没嫁人的喇叭花,贼兮兮在佩戴了个大金坠子,想让人知道又怕人知道,遮遮掩掩的,要不是有法律规定,民间女子不得佩戴金银饰品,说不定就戴着上街了。
如果这还不是疑点,那还有什么算是疑点?
听完木木的汇报,扶苏乐了,狐狸尾巴算是踩住了。
木木问:“公子,咱把他点了?”
扶苏摇摇头,说:“不,这件事,咱们不做,有人会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