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琴抬头听着,见岳阳候夫人看着自己,忽而心里一顿,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隐隐交杂在心头。
“处理这事儿,你要拐大弯子,又是使唤几个丫头,又是前后忙活。而这些事儿,往往是身后没有撑腰之人才费周折去做的。比如,几个房的庶女。”
南琴闻言垂了首,细细思索起来。
岳阳候夫人又道:“姨母对庶女向来一视同仁,不同正室嫡出,她们若有本事让我宠着,姨母也不介给她们体面,有些心思不大正的,日后找户好人家嫁出去,也算我这个姨母尽责了。”
“可琴姐儿,你不同。”岳阳候夫人话间顿了顿。
“姨母早年识得你母亲,如何温润,温婉的一个女子,她的女儿,早早的去了留下孩子只你一人。”岳阳候夫人说着,眼中有些酸涩。
“只是……”岳阳候夫人又道——,“今日之事所得不仅仅是此,还有岳阳侯府,大房,三房,上百口讨饭吃的人。”
“利益牵扯之下,很多事儿,便不会那么单纯。”岳阳候夫人看着南琴忽而一笑,“我不能只考虑你……待你年纪大些,很多事就会看的明白。”
“且——”岳阳候夫人伸手忽而拉过南琴的。
垂首眸子盯着南琴道:“侯夫人觉着,此时彼一时……审时适度,学着依靠别人替你自己做打算,也是不错的。”
南琴依偎在岳阳候夫人怀里,垂着小脸。闻言心里酸涩无比。
是啊,若她是真正的苏南琴,岳阳候夫人于她而言可是最大的依靠了罢。
若是有人依靠她哪里用得着步步算计?
每日活的轻松自在。哪里都有家人护着。
正因为是亲人,所以她可以毫无顾忌的撒娇,耍赖,做错事,可以不担心每件事的后果,她们会一一包容她。
谁是她的亲人呢?谁能把她护着身后?谁为她处处着想?
是啊——
她也再不能全心全意的依靠谁。
……
可——
此时此刻,岳阳候夫人这是在告诉她。她可无虑享受她的庇护吗?
“此次错在你姨母身上,侯夫人不会声张。”顿了顿,岳阳候夫人又道:“岳阳侯府有上百口的人。主子,下人,丫头……”
“水往低处流。人——却只能往高处走。”
“即便如此,侯夫人一样可惩戒她。”岳阳候夫人语气一转。忽而略显凌厉道。
南琴闻此。半合着的眸子里,已是泪意初现。
忽而有些感动。
她一直在担忧的问题,此刻被岳阳候夫人寥寥几语化解。
她的害怕,她的算计,岳阳候夫人都能一一洞察。
岳阳候夫人忽而笑道:“你若是个娇蛮任性毫无心计的,我才真要头疼。”
抚模着南琴的发顶,岳阳候夫人轻声道:“府里我可护你周全,可府外。只有靠你自己。”
岳阳候夫人将这些话徐徐说完。
南琴心底已是一片温热。
如此推心置月复的肺腑之言,是一个侯夫人对于孙子辈的孩子单纯的宠爱罢。
南琴忽而不愿再多想那些阴谋诡计。
而想到。之前的她,以为岳阳候夫人就算对苏南琴有几分疼宠,也不过是那寒风夹石中的小草。
如过往云烟,冷风吹过,片刻便消失贻尽了。
只是却不尽然……
方妈妈女乃了苏南琴多少年,眼见着苏南琴从一个吃女乃的小女圭女圭学会说话,学会走路,咿咿学语——
可为着利益,终究还是下了毒手。
她之前在这古代不愿相信任何人,原因便是一个方妈妈、一个苏侯夫人让她寒了心。
初穿越而来,苏父苏母去世,家破人亡。
苏侯夫人年过半百,虽养着她,却****在哭诉。
因着她是女儿,不重视,也不问上半句,时时一月见不上一次,全由方妈妈带着。
衣物更不用说了,堂堂一个官家小姐,有些甚至还有补丁。
吃食上多有亏待,常常是夏日里,米饭菜肴都馊了还给她送来,冬日里饭菜冷的冰牙,叫她哆嗦。
但——她不能不吃。
为了活下去。
她当然会吃。
每次满满的一碗,她一口一口吃完。
她笑着。
她说:“多谢侯夫人关心——”
心里却冷成寒冰。
方妈妈想的不是如何照顾她,而是想方设法套她的话,让她把苏母有多少嫁妆银钱告知她。
她对人性更为失望。
此后,苏府覆灭,苏侯夫人去世,苏府远房几乎把家产全部刮走。
他们一个个,比她高,比她壮,比她有力。
他们抢着,骂着,简直比街边讨饭的乞丐还不如。
几个肥胖的姨母嘴上抹着鲜红的唇脂,笑眯眯,扯着脸对她笑:“琴姐儿,你母亲可有说嫁妆在何处啊?”
一个个丑陋的嘴脸,她今生今世都忘不了。
当时没有一个人回头看她一眼。
没有一个人——
没有一个——
只是……
想着,南琴往岳阳候夫人怀里钻了钻。
只是,方妈妈如此狠毒。
还是对银杏软了心。
这也叫她也终究有些不确定了。
任何人心中都会有一个天平。
每件事,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重量。
方妈妈可以对她下手,可见不得银杏受苦,为了保住银杏……却什么都说了。
……
南琴合上双眸,吁了口气。
心底终于还是松动一分。
是啊。
人若是孤单活在这世上。谁也不信,谁也不要。那也太可怜了。
今日是岳阳候夫人,明日或许还有别人。
或许——试着依赖别人。也不错。
……
没过几日,岳阳侯府众人便回到府中。
林菀之,二夫人,方三夫人去永寿堂请安。
二夫人便被单独留下了。
只是房门紧闭。
连锦绣都被岳阳候夫人遣出来。
林菀之见着奇怪,不好亲自开口发问,便先走一步,遣了林妈妈候在此处。有心打探一二。
……
二夫人战战兢兢的站在永寿堂内,眼神略带畏缩,手指不安的缴着帕子。
足足半柱香时间。
二夫人被叫住后。已是站在那里半柱香了。
岳阳候夫人就只是手执茶盏,浅酌着,却一语不发。
堂内寂静如斯。
二夫人心底开始涌上大大的不安。额头开始有密密的汗珠。
岳阳候夫人忽而开口了。
“徐清——你胆子可不小啊!”
此言一出,二夫人大震。再不敢丝毫反抗。
“扑腾”跪在地上。心里已是冰凉的到极点。
徐清是二夫人闺名。
岳阳候夫人向来“二夫人,二夫人”的叫,今儿个如此叫,可见有多不快。
知晓岳阳候夫人明白所有事情。
二夫人再也忍不住哭泣起来。
一时间抽噎声溢满整个永寿堂。
“闭嘴!”
岳阳候夫人拿起手上的茶盏往地上一摔。
“咣!”一声。
杯子应声而碎。
二夫人猛然颤了一颤,整个人哆嗦起来。
连连止住哭泣的声音。
只是还不住的一抽一抽的。
……
“绣儿丫头,里头可是发生什么……?”林妈妈就立在门口不远处,挨着锦绣,像是带着一丝不经意问道。
锦绣笑了笑。规规矩矩道:“是侯夫人有事交代二夫人罢。”
林妈妈挑了挑眉头,“和老奴说说罢。老奴不会乱说的。”
锦绣面不改色,依旧道:“奴婢也不知。”心道,若是叫你知晓,怕是隔天便传遍了岳阳侯府,岳阳候夫人苦心经营,林菀之也不是省心的茬。
林妈妈讳莫如深的又瞧了瞧里头。
见实在打探不出什么,等了一会儿,方才离去。
……
足足两个时辰后,永寿堂的门方才被打开。
只是出门的二夫人已是泣不成声,眼泪鼻涕糊满了整个脸,发丝也有些凌乱,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嘴里也嘟嘟囔囔说不出一句整话。
房妈妈连忙上前递过帕子,擦干二夫人的眼泪,免得叫下人瞧了去笑话。
而后遂搀扶着哭的眼睛红红的二夫人从永寿堂离去。
……
没过几日,二夫人便府内称病,要闭门修养一个月。
府内于此便有些流言蜚语。
只是偶一次叫岳阳候夫人听见,便狠狠发落了。
如此,下人也敢再乱传。
林菀之倒是好奇,有心打听。
可舅母残害外甥女这种丑事哪是能传出去的?
毕竟是岳阳候夫人紧封了口的事儿,林菀之即使亲自遣了林妈妈也没能打听到一分。
……
二夫人后来从永寿堂回来禁足后,过了好几日,齐雅才前来探望。
屋内说着话,遣退了所有下人,包括房妈妈。
她有种烂泥扶不上墙的感觉,颇为郁闷的望着二夫人以泪洗面,哭泣不休。
叹道:“我叫母亲看到侯夫人就跪下求饶,母亲可做了?”
二夫人抽噎着,闻言一顿,皱起眉头。
齐雅手指捏了捏人中,道:“母亲害苏南琴若成了,便不会有乱七八糟的事,只是您却考虑不周,失了手。”
又道:“如此后果,最主要的便是岳阳候夫人,你若见了侯夫人便跪下求饶道歉,侯夫人见母亲心知悔改,便不会罚的如此重了。”
二夫人闻言,眼中又是泪意莹莹,此刻方后悔起来。
当时光顾忌着害怕了,一句话也没说出口。
齐雅叹口气,忽而又想到。
不过,她果然想的不错。
岳阳候夫人即使恨极了母亲,也不会下手大肆处置了母亲。二房还有回转的余地。
想着她眸子里闪着莹莹的光芒,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只是……此刻的二房怕是失了岳阳候夫人的心了。
怎么挽回二房的地位呢?
想着,齐雅回头看了看正哭泣的二夫人。
暗自摇头,靠母亲怕是不成。
看来还是要她想一想了。
齐雅眯着眼睛想着,手掌拖着脸颊。
二夫人忽而害怕起来,抽噎道:“嫣姐儿,此事不会……不会对你弟弟和二爷有什么影响罢。”
齐雅闻言一笑。
“母亲放心,您只要早日叫侯夫人回了心意便是,其余的我来做便好。”
父亲是岳阳候夫人的亲儿子,弟弟是岳阳候夫人的嫡孙,有火气也是对着母亲来的,不会影响他们。
齐雅嘴角挑了挑,心中思索起来。
……
若说南琴经此一劫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那便是多了两个知根知底,衷心如一的丫头。
和对岳阳候夫人的信任。
她之前太自私。
也或许前世她是独生子的缘故,便有事事些以自己为中心。
可活在这世上的人哪能事事圆满呢?
岳阳候夫人不仅是自己的外侯夫人,还是岳阳侯府后院之主,岳阳侯府掌家之人。也是一个期盼家族殷殷壮大的妇人。
岳阳候夫人前次与自己的对话,是想叫她明白。
她不做,不是不想做。
而是不能做。
岳阳候夫人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若说当初她入岳阳侯府,承欢岳阳候夫人膝下是顺理成章。
那么,此刻。
她才算是把这位侯夫人看成自己的一位亲人。
……
刘妈妈,方妈妈最终还是被府里遣散出去了。
只是岳阳候夫人还是给了她们一丝希望。
不曾没收了她们的私产。
这些事都是悄悄的,连林菀之都避讳过去,一丝风声都不曾走漏。
由此可见,岳阳候夫人还是这后院的第一掌权人。
因着当初应了方妈妈。
南琴便与岳阳候夫人如实相告,要留了银杏下来。
岳阳候夫人道:“左右是你的丫头,你自己看着办吧。”
南琴思考一番,还是决定把银杏放到她最不愿去的地方。
杂事房——!
银杏以前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总做着主子的美梦。
如今,却是叫她好好清醒的时候了。
玉若不用说,与南琴交情不深,南琴自然也不会多管她。
被岳阳候夫人打了二十个板子,连**上的伤都没有好,玉若就被管事嬷嬷拿着卖身契到了人牙子处发卖了。
南琴后来听府里的下人嘲笑。
“听说玉若被卖到青楼了——”
“谁叫她对主子下手的——”
“祸害啊——”
南琴听了心里没有开心,也没有难过。
玉若完全是自作自受。
有这样一句话。
自己选的路,即使是跪着,也要走下去。
就是如此。
莫要埋怨他人,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南琴是这么想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