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恍然已三载,从一个不知深浅的秀女到任人欺凌的常在,再到如今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妃,一路走来的跌跌撞撞,冷暖自知。
蕙颖周岁,文月亦晋了嫔。随着蕙颖一天天长大,文月也不似当初莽撞,变得事事谨慎起来,时常带蕙颖来正殿与傅绮筝亲近。
傅绮筝端坐在正殿饮茶,文月抱着蕙颖走了进来,蕙颖跟傅绮筝似极为投缘,文月将蕙颖放到傅绮筝跟前,蕙颖刚会走路,一看见她便小步小步左摇右摆着扑到傅绮筝怀里,傅绮筝也极为喜欢可爱乖巧得蕙颖,每次都要抱着逗好一阵子,文月则在一旁静静看着,女儿若能依靠上贵妃姐姐,她也便心安一分,华羽卿和尹姜虽然不在了,可陈兮萦和佟书锦却是一天天过得安稳起来,自己和贵妃的情谊也不如从前,倘若陈兮萦对她下手,那蕙颖也会身处险境。
傅绮筝抱着蕙颖坐在自己的膝上,抬眼间见文月略有所思,神情凝重,问道:“你在想什么。”
文月回过神来,有些担忧的道:“姐姐可知舒妃的妹妹也是待选秀女。”
“知道。”
“姐姐,舒妃膝下有三皇子,如今气焰正盛,舒妃一向视咱们为眼中钉,对蕙颖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姐姐是贵妃她奈何不了,她若是对我和蕙颖……”
傅绮筝微微抬眼瞄了一眼文月:“你这就怕了?”
文月了看蕙颖,微微叹息道:“妹妹是怕她们再伤害蕙颖。”
傅绮筝淡淡道:“蕙颖又不是皇子,对泠宏没有威胁,她犯不着铤而走险只为伤四公主。”
文月又道:“但大选将至,若舒妃的妹妹中选入宫,这对咱们可是大大的不利啊。”
傅绮筝娥眉轻蹙:“你还是改不了这畏首畏尾的毛病,谨慎是好,可也不用如此草木皆兵。”又看着怀中的蕙颖,又浅浅一笑道,“放心,蕙颖这般可爱,本宫自然舍不得让她受到伤害。”
文月闻言稍稍松了口气,可贵妃到底也没提还会如从前般护着她,只说保护蕙颖,但这也足够了。
“现在有娴嫔协理六宫,姐姐也就省心多了。”
文月话音刚落,宫婢便禀道:“娘娘,娴嫔娘娘求见。”
“快请。”
贺悠竹走入殿中微微一欠,看见文月莞尔道:“文月也在啊。”
傅绮筝将蕙颖抱给女乃娘,对贺悠竹笑道:“文月方才还提到你,这就来了。”
“这是初选秀女的名册,特拿来给娘娘过目。”贺悠竹呈上锦册。
傅绮筝翻开来细瞧了一遍,果然发现了陈兮若的名字:“陈兮若应就是舒妃的妹妹吧”
“是异母妹妹。”贺悠竹道。
文月忙道:“依妹妹看,既然选秀之事是由姐姐操办,姐姐大可将此女从初选名单中剔出去,留下来恐是个祸患。”
傅绮筝想了想道:“工部尚书的千金,想剔除恐没这么容易,悠竹你说呢?”
“贸然剔除,反倒给了陈家掀起风波的缘由,到时舒妃再在后宫推波助澜,于娘娘来说大为不利,依臣妾看,舒妃的这个妹妹未必比舒妃厉害,入宫应也不足为患,不妨再问问甄妃娘娘。”
“甄姐姐如今一心照顾泠睿,对这些早已不上心了,本宫也不忍叨扰,那就暂且先如此吧。”
贺悠竹颔首道:“再过些时日这些秀女就该入宫了,那时再去初澜宫一探究竟,留与不留皆在娘娘一念之间。”
文月面露不悦之色,起身一欠道:“妹妹就先带蕙颖回去了,二位姐姐慢叙。”
贺悠竹看着文月离去的背影,叹道:“文月怎么还是这个样子。”
“她知晓上次害蕙颖之人是舒妃后,无时无刻不提防着陈氏和佟氏,唯恐她们会再下毒手。”
贺悠竹无奈道:“四公主还在文月身边,文月尚且放心不下,可怜嫂嫂的孩子一生下来就要入京为质,尝尽母子分离之痛。”
傅绮筝亦是叹息:“此事两方朝臣争执不下,皇上尚且犹豫,没想到镇南王却先答应了,镇南王的忠心可令整个大宁为之动容。”
贺悠竹不禁苦笑道:“知道的敬佩父王忠心,不知道的恐会指责父王无情,为了兵权,连刚出世的孙儿都忍心舍弃为质。”
“好在得了皇上应允,将小世子交由你这个姑母照料,如此镇南王也该放心了。”傅绮筝喟然,沉眼继续看着那名册。
“素州府州同之女傅吟微。”傅绮筝轻声念叨,原来吟微也在待选秀女之列,至于其名旁那素州知府之女严嫣,名字看着似有些眼熟。
余晖下的皇城,巍然肃穆,傅绮筝站在紫华门旁的阙楼上,眺望着那从紫华门外驶入的一辆辆马车,进了宫门便停下,车上下来的妙龄女子大都不禁抬眼环顾着宫闱,欣喜又好奇。宫门如昔日,斜阳如昔时,又是笑靥盈盈处,不见佳颜如故。
“娘娘。”年锦安站在身后轻唤道。
“三载得此一见,新人笑,旧人老。”傅绮筝徐徐说道,转身言,“走吧。”
“哎呀,你踩到我裙子了。”
“踩了又如何,你可知我是谁。”
傅绮筝下了阙楼,正欲离去,却听见身后传来声音,应是秀女起了争执,遂也并未在意。
“严姐姐消消气,听说她是工部尚书的千金。”
傅绮筝闻言驻足,侧回过身看去。
“不过是个庶出之女,竟这般耀武扬威。”
“严姐姐快别说了。”
“你敢出言羞辱我。”
领头的内监走过去道:“何故如此喧闹,成何体统。”
“公公来得正好,小女兮若,乃是工部陈尚书之女,舒妃娘娘的亲妹妹,这两个贱人竟敢羞辱于我。”
内监又问:“你二人又是何人?”
“小女严嫣,家父是素州知府。”严嫣一欠。
“小女傅吟微,家父是素州州同。”傅吟微一欠。
“你们二人还不快向陈小主赔罪。”
严嫣气道:“公公,明明是她有错在先,踩了小女的裙子非但不道歉,还这般蛮横不讲理。”
陈兮若瞥了一眼二人,冷嘲道:“两个素州来的丫头也配跟我讲理。”
傅绮筝不禁一笑,摇头叹道:“舒妃当年尚不敢如此招摇,她这庶出的妹妹倒是个耐不住性子的。”
“你们还不速速向陈小主赔礼,不然可别怪杂家先让你们二人好好学学规矩。”
傅吟微很是不服:“我和严姐姐都没有错,为何要给她赔罪。”
陈兮若愤然道:“你还敢狡辩,如此不懂规矩,公公得好好教训教训她们才是。”
傅绮筝看了一眼柳依,柳依会意,去往那争执处。
傅绮筝又吩咐年锦安道:“回头将那讨好陈家的势利奴才革去主事之职,打上二十板子罚去做苦役,命内府另选个稳妥的人换上。”
“是。”年锦安应道。
柳依走过去道:“吴公公怎能容这些秀女在此喧哗。”
“柳姑姑怎么来了,柳姑姑在这里,莫不是贵妃娘娘也……”内监惶然四下看了看
柳依回头见傅绮筝已离去,笑道:“吴公公不必惊慌,我家主子不在,幸是我碰巧路过看见了这出,公公如此偏私,要是是被我家主子看见了,那学规矩的可就不是这二位小主了。”
“柳姑姑提点得是。”
柳依又道:“小主们初入宫中不知规矩,公公还不快带她们去初澜宫,多在外面耽搁一阵,惹了祸事谁担待得起。”说完扫了一眼陈兮若便转身离去了,
陈兮若不服气:“怎么能就这么放过她们。”
“大胆,柳姑姑是贵妃娘娘身边的人,杂家都得让她三分,她的话保不齐就是贵妃娘娘的话,还不快站好,随杂家去初澜宫。”
陈兮若瞪了一眼傅吟微和严嫣,指着二人道:“咱们走着瞧,今后有你们好受的。”
严嫣抱怨道:“我爹好歹也是知府,想我在素州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到了平京竟不如一个庶女。”
“严姐姐消消气,咱们已经离开素州了,这里是平京,多的是名门千金,不过在吟微眼中严姐姐也是十足的大家闺秀。”傅吟微笑道。
严嫣对傅吟微道:“路上你不是说你有位堂姐是容华嫔主吗,怎么刚才在吴公公面前只字不提了。”
傅吟微忙解释:“那个陈兮若的亲姐姐可是舒妃啊,这其中的位份应还差着不少吧,我们开罪了舒妃的妹妹,再把姐姐给供出来,岂不是给姐姐招了麻烦。”
“你家不是还有亲戚在京中当大官吗,咱们来平京这么久了,一直都住在客栈里,且不说接我们去家里住,怎也不见你家亲戚来看看你。”
“爹说他是庶出,伯父是嫡出,而且如今我们家与伯父家门第悬殊,不便往来,也不想劳烦伯父,没将我入宫之事告诉伯父,伯父一家应该还不知道呢。”
“你爹真是个榆木疙瘩死要面子,有亲戚不靠白不靠,怪不得到现在还在我爹手下当个州同,当了一辈子官都没踏出过素州。”
景颐宫中,傅绮筝坐在殿中,微微有些出神。
“今日见了那陈小主,奴婢觉得此女不足为患。”年锦安说道。
傅绮筝回过神来,微微一笑道:“本宫起初却也忧心过此女会为成舒妃的左膀右臂,如今看来是本宫多虑了。”
“舒妃和她这个妹妹的性子相去甚远,其姐妹之情应是不深,更何况又是嫡庶之别,就像惠常在与沁婕妤。”
傅绮筝愣然片刻才道:“姑姑说起惠常在,本宫还有些诧异,惠这个徽号倒是许久没听到过了,王宓从惠妃到皇后,再从凤台跌落成了常在,本宫有幸纵观了这场大起大落之戏,如今后位空悬,太后只怕又坐不住了。”
年锦安又道:“斐湘小姐今晚会从慈晔宫搬去住到初澜宫,与其他秀女无异。”
“本宫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个人,自除夕之后似再没见过了。”
“自上次输给娘娘之后,听闻那斐小姐便再没碰过琴弦,应是知晓娘娘不会跳舞,闭门不出,一心苦练起舞技来,太后就差把乐司搬去慈晔宫了,还嫌乐司的舞姬舞艺不精,欲从宫外遍寻名师前来相授。”
知太后为了斐湘如此煞费苦心,傅绮筝忍俊不禁道:“由太后去吧,如此正好,总不至于挑本宫会的,再来与本宫切磋一决高下了。”
年锦安徐徐说道:“其实人人都明白,娘娘和后位只差一步之遥。”
傅绮筝无奈道:“偏偏这一步由不得本宫,只能由天定,由命数。”
“太医说了娘娘的身子无碍,定能再孕育皇嗣,娘娘无需忧心,许是时候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