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夫人沉下了脸。
她当下脚步一提,急步朝着太后宫中追去。
看着这一幕,姜宓信手摘下花丛里的一朵牡丹花,她把那花放在鼻尖嗅了嗅,暗暗想道:看来世家是真正没落了,这后宫中的人明面上对着崔老夫人崇敬,可实际上算计起来那是毫无顾及。
其实这真是一个毫无顾及的时代,因为是乱世,因为上到皇帝太后下到众臣都是一些只要敢打敢杀就可以了的暴民出身,所以它是没有规矩的。世家的很多讲究和规则,在这种乱世中不但不能很好的维护自己的家族,反而容易被恶棍们利用。
姜宓这样站在皇宫的花园中,像是置身于自家庭一样摘花赏花,可不管是路过的宫妃还是宫女太监,却一个个当做没有看到——连从来嚣张跋扈的玉妃娘娘也被这杨夫人逼成了这样,她们对这个手段莫测的妇人实在是有点~畏了。
又犹豫了一会,姜宓还是朝太后宫中走去。
远远看到这么一个陌生面孔的女人过来,几个太监拦了过来,姜宓低头福了福,笑盈盈地说道:“好教几位公公得知,妾身是与崔老夫人一道的。”
几个太监其实也知道姜宓的身份,更清楚崔老夫人的身份,他们当下便退到一侧,让姜宓走了过去。
不一会功夫,姜宓便来到了太后宫中。
刚刚进入苑门,姜宓便听到一个妃子娇软的声音传来,“月妃这句话可有点好笑了,这人证物证俱在,哪怕是个瞎眼的人也知道你月妃因妒忌堂妹决意毁她前程,怎么这一会你不想承认就可以不承认了?证据呢?月妃要想证明清白,何不拿出证据来?”
那妃子的声音一落,崔老夫人沉哑的声音响了起来,“贤妃这话错了,我博陵崔氏的女儿老身最明白了,她们就算平素里最是任性,也断断没有不顾及大局便对自家亲人出手的道理。”说到这里,崔老夫人又向太后求道:“太后娘娘,这事是我博陵崔氏的家事,还请娘娘下旨,让我自家人来处理此事。”
几乎是崔老夫人的声音一落,那贤妃娇滴滴的笑声又响了起来,“崔老夫人这话就说得有点好笑了,月妃乃是陛下的妃子,她不管做了什么,影响的都是陛下的名声,怎么就成了你博陵崔氏的家事了?”
转眼那妃子似在捂嘴而笑,“说起博陵崔氏,当真是天下间好大的名头,老夫人这一张口便是博陵崔氏,闭口又是博陵崔氏,那是想用你博陵崔氏的名字来压制我等么?”
贤妃这话不说也罢,一说这话,殿中气氛便是一变,转眼,太后没好气地喝声传来,“行了行了,她崔子月既然进了宫,那就是陛下的人,娘家什么的就不要再提了!”转眼,太后又不耐烦地叫道:“来人,送崔老夫人出宫!”
崔老夫人显然万万没有想到,这位后宫的至高权利者,竟然道理都不打算与她讲,直接就准备用这种强硬的手段来赶走她,只怕她一走,接下来又会草草的把她的月儿定罪了!
到了这个地步,崔老夫人是万万不能退的,崔子月和崔子映姐妹相残的事情一旦传扬出去,毁掉的不止是两个女子的名声,而是整个博陵崔氏的名声!
就在几个太监朝着崔老夫人走去时,崔老夫人急了,她高声叫道:“兹事重大,还请娘娘三思而行!”
“什么三思不三思的?”这次开口的不是太后,而是柴荣的姑母。可他这个姑母大不寻常了,因柴荣是被他那行商的姑父养大的,所以他这位姑母,如今号称西宫太后。
西宫太后大字不识,连说出的话也带了几分粗鲁,“这事简单得很,崔子月不是欺负了她的妹妹吗?让她饿几天,再去跟崔子月道个歉就是了。至于崔子月,也就是被男人抱了一下,没伤到哪里,也没月兑衣服,不算什么损失,她同意抹过,这件事就那么平了!”
不得不说,西宫太后这话一出,不但崔老夫人呆了,便是贤妃等人也给惊了。
听太后这口气,崔子月和崔子映这事,就像是乡下的两个泼妇打了一架?随便扯开她们事儿也就完了?
万万无法理解这种乡下人的思路,崔老夫人一时哑得说不出话来。倒是贤妃等人,她们虽然也很吃惊,可转眼却是一个个笑眯眯地站在那里:太后不懂事情的严重性,可她们是懂的。眼下只有按照西宫太后的事办了,那崔子月就是真抬不起头来了。当然,崔子映和博陵崔氏的名声,那更是被践踏得差不多了。
就在崔老夫人气得双手直颤,“这,这这……”的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儿来时,突然的,一个极是清雅有礼的女声从外面传来,“幽州杨氏见过两位太后娘娘。”却是姜宓不得宣召,便曼步而入。
在场的都是一些妇人,就算再有见识,也只是一些妇人的见识,而此刻的姜宓,在有备之下,她是挟着一丝外露的,号令过千军,也动则决定过万人生死的煞气而来。所以她这般无召而入,明明是非常失礼的,可宫中众人被她威慑住了,一下子忘记了喝斥。
姜宓气势万千的步入宫中后,她先向两位太后行了一礼,也不等几个上位者反映过来,训斥她无礼,姜宓便转向西宫太后说道:“太后娘娘错了,害崔子映的可不是崔子月,而是宫中的玉妃!玉妃娘娘不是一直不喜欢崔子月吗?再加上崔老夫人几次进宫,也只对两位太后和皇后恭敬,并不把她放在眼里,所以她就收卖了一个流浪汉算计了崔子映一把,然后把这事推到崔子月身上了。”
众人:“……”
不得不说,姜宓这番话太直白太果断,她没有一点拐弯抹角,也不做半点猜测,直接便像一个传着谣言的乡下妇人一样,什么话都敢说得信誓旦旦,仿佛就是她亲眼目睹一样!
殿中的众女先是一呆,转眼却沉默了。
是的,她们沉默了。
贤妃虽然想算计崔子月,可她更讨厌一向飞扬跋扈的玉妃,眼下有一个傻瓜跑出来对着玉妃开火,她自然是乐见其成。
而对于崔老夫人和崔子月来说,杨氏这番话又大大地超出了她们的认知了,所以她们正忙着目瞪口呆。
只有太后觉得有点不妥,不过她向来对这种事只有这么多兴趣,也就眯着眼睛看着姜宓,没有开口。
只有西宫太后,姜宓这番解释简直是落到她心坎上去了。就是嘛,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别的人说起来云里雾里半天都听不懂,还是这个什么幽州杨氏来得干脆,说的话她不用想就全懂了。
想到这里,西宫太后朝着姜宓皱了皱眉,她认真问道:“真是玉妃?”
姜宓挺肯定地回道:“是呀,就是她呢。”她也跟着皱了皱眉,挺随意地说道:“玉妃那人平素里最嚣张了,而且她还是个只许她自己嚣张,别人不得跟着嚣张的人。娘娘你也知道,崔子月这人啊,说话行事都有点冲,玉妃是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在旁观众人继续目瞪口呆的,只有西宫太后觉得姜宓这话太有道理了,她挺认真的想了想,点头说道:“听起来好象是这么回事。”
说到这里,西宫太后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说道:“行了行了,既然事情已经水露石出,就别在这里扯来扯去了。崔子月你回你宫里去,崔老夫人也是一样,这里没事了,你回家吧。”想了想,西宫太后转向一侧的太监说道:“你去教训一下玉妃,让她以后老实点,别再算计来算计去的,皇上可不喜欢她这样的性情。”
三言两语把事情判定后,西宫太后挥了挥手,下了命令,“行了行了都散了吧,一个个堵在这里没的气闷。”
就在这样,姜宓等人被西宫太后硬生生地赶了出来。
一直到走了好远,众人还没有回过神来。而在经过两条岔道后,崔子月自然就与贤妃分开了。
姜宓悠哉悠哉地走在她们身后,在众女分开时,她跟在了崔子月这行人后面。
走了十几步,崔子月停下了脚步,她让众婢退下后,和着崔老夫人一起神色复杂的朝着姜宓打量而来。
等姜宓走到她身边时,崔子月咬着下唇疑惑地询问道:“夫人说,算计我姐妹的是玉妃娘娘?”
姜宓摇了摇头,在崔老夫人和崔子月猛然瞪大的双眼中,她非常自然地回道:“妾身不知道啊。妾身进宫才这么一会功夫,哪里知道是谁害的谁?”
崔子月呆住了,转眼,她失声叫道:“你,你不知道还敢把话说得这么肯定?”
姜宓笑眯眯地看着她,轻松地回道:“那是因为我已经得罪了玉妃啊。既然成了仇家,当然是往她身上泼的脏水越多越好!”
转眼,姜宓又一脸轻松地说道:“不过据我估计,这事应该贤妃是知情的。”那些女儿家,个个都被她拿捏住了,应该是没有那个胆量这么快就把事情捅出来的。也就是说,会把那事捅出来的,只能是幕后主使。
想了想,姜宓忍不住提醒崔老夫人和崔子月道:“如果还是有人说闲话,两位不妨把那日在醉月楼里的贵女们通通请到宫里来。恩,你们就问她们,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有什么男人抱住了崔子月?我估莫着,她们应该会说没有这回事的。既然十几个旁观者都说没有那事,那就是真没有那事,这件事也就可以了结了。你们还可以追那个最先提起这事的人一个造谣生事之罪!”
说到这里,姜宓朝着崔老夫人行了一礼,笑笑着说道:“时辰不早了,妾身也得离宫了。”说罢,她转身就走。
目送着姜宓离开的背影,崔老夫人突然开口道:“我这一生也算是见过不少人了,可如杨氏这样的,还真是第一次得见。”略顿了顿,她徐徐叹道:“这妇人,真让人看不透。”
一侧,崔子月也喃喃说道:“孙女怎么觉得,有她在身边,这心挺安定的?就与子轩哥在身边时给人的感觉一个样。”
不得不说,今天这一幕,给了崔老夫人很大的打击,她都有一种自己已经不合时宜的感觉了。轻叹一声后,崔老夫人转向崔子月低语道:“要是你子轩哥哥和各位长老知道后宫里的太后是这个样子,定然会后悔把你送进宫来。”转眼她又说道:“祖母马上出宫,与你子轩哥商量这件事要怎么处理。”顿了一下,崔老夫人又道:“还有那杨氏,也得告诉你子轩哥一下。”暗叹一场,崔老夫人萧瑟地说道:“听子轩说过,有的国主是一听到有儒生,就顺手杀了的……直到此刻祖母才知,这世道早已不是从前的世道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