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宁在人间之里的街道上行走着。和先前对雾雨大叔所说的不同,他并没有直接去寺子屋或者自警队。他转来转去,东张西望,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却又不曾驻足。他的笑容没有褪色,眼神中透出好奇。或者,只是随意而已。
然后,他忽然停了下来。他似乎想要回头,静思了一下,还是站住了脚步。
他笑意依旧,只是微微侧头,对着身边空无一物的地方,叹然地开口。
“我说,这可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
没有任何回应。本来也不可能会有回应的……悠宁却自顾自地说着。
“我猜慧音是无意的,她只是吃掉被妖怪破坏的历史而已。这算是你的晦气……”
“而你的幸运则是,慧音先到了——在,灵梦之前。”
——街道的尽头,博丽巫女缓步走来。她没有&}.{}绕弯,也不曾环顾,时不时停下来想些什么——但是,她也只是,随意而已。
如果说妖怪是人类的畏惧,那么博丽的巫女,即是妖怪的畏惧。幻想乡中,一向如此。
……
“我说,你跟着我怎么样?你丢的,我慢慢想办法帮你找回来。”
你能……看见……?
无形、无色、无声,却可以听到熹微的迷茫。很细弱,很执着。
“拜托,把你带出来的可是我啊。”
悠宁的指尖在心口理过,仿佛那里系着一根无形的风筝线。他的神情还是很随意,但是动作却极其小心,如宠溺,也如呵护。
回去……
“别傻了。回去就死定了。”
悠宁有些无奈,他指了指远处的巫女,“看到了吗?啊……对了,你现在还有视觉吗?”。
回去……
“……好吧。对你自己还有记忆吗?”。
回去……
“真的只有执念了啊。”
悠宁不再笑了。他轻轻抬头,叹了口气,眼神洒向不知何处的渺远。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妖怪,不知道她生得美丽抑或恐怖,也不知道她有什么样的过去。因为这些,都随着被吞噬掉的历史而消失。只是,至少在现在,她是完全地属于他的。
因此,他不能理解,但却纵容。
“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是那里,一定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眷恋吧。”
悠宁面色肃然,并指成刀。
回去……
悠宁在心口轻轻一扫。有什么被切断了。
无形、无质、无色、无声,但是,确有一个影子,如同断线的风筝一样,倏忽飘然。
悠宁回首静望,眉峰间,拥满了遗憾。
“真的,跟着我的话,很快就会忘掉,然后就释然了。”
不!不要……!
出乎意料的激烈回响。悠宁叹一口气。那是无言之言,他自己也知道,那句话几同侮辱。
“遗忘……真是这个世上,最令人畏惧的啊。”
遗忘……
遗忘……畏……
声音如诉如泣,渐渐飘远。
“啊啊,原以为一只使魔要到手了呢。我到底是积德了还是害人了啊。”
悠宁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他见证了一只妖怪不顾一切的自尽——妖怪就是这样,由情感而生,为情感而死的生物吗。在对生命的尊重和对执念的成全之间,他选择了后者。这样真的好吗?
这时,他又听到了。
谢谢……
悠宁显得很意外。他怔了一会,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轻轻地说着。
“还好,总有那么一些啊,无论如何都无法遗忘的羁绊呢。”
悠宁重又微笑起来,他摘下了眼镜,脚步轻松地向前走去。这次他没有犹疑,而是直直地看向了寺子屋的方向。
——即使失去了存在,失去了记忆,也总有一些东西可以拒绝丢弃。
可是,被遗忘,却是一种不可抗力。
于是,悠宁与博丽的巫女擦肩而过。
悠宁的眼神没有向灵梦偏离哪怕一点,笑容的弧度如同雕塑,一步一步的距离丝毫不差。如同两个素昧平生的路人般,擦肩而过。
山有木兮木有枝。
所以,可不可以,不曾铭记,不曾在意?
巫女疑惑地回头,街道上人来人往,一如寻常。
————————————==————————————
长街,旧屋,昏迷的匠人,村民们议论纷纷。
“白泽老师也没办法吗?要请博丽巫女啊。”
有一个人这样说。
有许多人这样说。
人间之里的住户不知道这幻想乡周围名为博丽的大结界,但人们知晓,在极东的山上有间博丽神社,神社里有一个名为博丽的巫女。人类畏惧妖怪,妖怪却畏惧博丽,世代相传。村民这样传,妖怪这样传,神社里的巫女也这样传。
当妖怪的威胁势若燃眉的时候,人们想到的,还是博丽巫女。
要是巫女在就好了。
人们都这样想着。
于是,巫女来了。
巫女没有听说这里有妖怪。她只是凭着自己的直觉在走,她想找个地方吃早餐。她的直觉一向很准。
因为她是博丽的巫女。
她走到昏迷的匠人身前,似乎不太知道要做什么。原本围着匠人施救的街坊连忙让开,但却没有人面对面地与巫女相看。
博丽灵梦自然是生得极好看的。博丽巫女都生得极好看,好看得如同妖怪——村民们所畏惧的妖怪。
巫女是人类。一代一代的更替,人间之里看在眼里。
巫女不是凡人。巫女只是路过。路过人间之里,路过幻想乡的记忆。
博丽灵梦微微俯身,看着昏迷不醒,面容惨怖的匠人。她将手伸进袖里。
巫女的武器当然是符。所谓巫女就是沟通神明的人,沟通神明的工具,就是符。
可是,她从袖子里模出了一枚铜钱。
巫女怔了怔,显得有点意外。她环视四周,没有触碰到一道疑惑的眼神。巫女不懂人情,但她读得到,那是信任,还有,陌生。
巫女一个人。在神社里是一个人,在神明身边她是一个人,在人间之里,在妖怪面前,她还是一个人。
可是,她是博丽。
神明姓博丽。神社姓博丽。人姓博丽,术姓博丽,符自然也姓博丽。
清晨时分停了的雪,又开始星星点点地飘落。
雪中,巫女探出了手指。
巫女的手指很纤细,在空中,和飞雪融为同样的颜色。
她在空中写符。
一笔一画,在微雪的天幕下刻出痕迹。
有光。雪花被染成月色的碎屑。
破碎。有人眼亦可见的气息重归天穹。
巫女写完了符。那符只有两个字。
“博丽”
博丽是符,博丽是术,博丽是人,博丽是神社,博丽,也即是神明。
所谓,博丽其名。
——雪停。
巫女洒然转身,离去间袖拢轻尘。在她的身后,匠人悠悠醒转,一脸茫然。仿佛根本不记得,自己曾走过生死之间。
————————————==————————————
这里是幻想乡的边界,博丽大结界的起点。
这里有一座神社,名为博丽;这里有一名巫女,也名为博丽。
巫女回到了她的神社里,坐在门阶前,守着背后空的神龛和身边空的赛钱箱,无所事事。
“啊,忘了吃早饭了。”
巫女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自言自语。
然后,她扫着雪,望着天,等待中午的到来。
神社与村庄不远,因为幻想乡本就不是很大;神社与村庄不近,因为兽道和森林中潜伏着很多很多的妖怪。对巫女而言,神社确实离村子很近,近得她可以步行去吃早餐;村子确也离神社很远,远得她实在没有力气再去一次。
神社名为博丽,博丽神社的博丽,巫女也名为博丽,但她的名字还有后半,叫做灵梦。
博丽灵梦的灵梦。
只是,对于幻想乡而言,博丽就是博丽,灵梦也还是博丽。百年来,十三代,一直如此。
所谓,博丽其名。
“灵梦~~”
但是,有人在叫灵梦的名字。
她蓦然回首。
神社的拉门霍地洞开,金发的女子笑意盈盈。
“难得早起呀,灵梦。”
是了,只有这个人……不,只有这只妖怪能够瞒过灵梦的直觉。
她不姓博丽,但她是博丽的邻居,她是博丽的守护者也是博丽的敌人,她随着博丽的传承而传承,或者说是……是她,在传承着博丽之名。
“哎呀,难得有心情下厨,要尝尝咱的手艺吗,灵梦?”
巫女想了一会,说:“不了,我不饿。”
“呜,好伤心!小灵梦不乖了……”
——“灵梦!我来找你玩啦~~”
这时,又有声音从天上传来。
同样是金发,同样是笑脸。
“灵梦,吃过早饭了吗?”。
“……啊,还没有。”
“正好。我今天早上吃到了种味道顶怪的蘑菇……哎呀,那不是紫吗?”。
灵梦看着魔理沙,微微地笑起来。
——博丽之名下,幻想乡一次又一次地与巫女相遇。十三代,百余年。但是,巫女永远是第一次遇见幻想乡。灵梦,当然也一样。
所幸,总还有第一次遇见巫女的人。
因此灵梦喜欢呆在自己的神社。灵梦的直觉一向很准,因为,她姓博丽。
然后,她对魔理沙说:“那,让我也尝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