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暑热难耐。
掩在葱葱树林中的木兰小筑虽然不比别处酷热,但也还像是置在蒸笼里似的热腾腾的。
谢蓁自谢芳走后,便搬来了木兰小筑。
闷死人了!廊下的楠儿摇着扇子郁郁地吐了一口气,心里的烦闷却半点不得纾解。
这么热的天气,小姐怎么还能坐得住?楠儿摇了摇头,看了眼敞着大门的书房,想了想,扭身往茶房去了。
茶房里早坐了五六个丫鬟,正围在一处磕着瓜子闲聊,嘻嘻哈哈好不热闹。
“你道老爷怎么说?”
“怎么说?”
先前说话的丫鬟故弄玄虚的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学着男人的语气道:“老爷说,‘我不喜甜食,素云往后莫要费心了’,哈哈,你们是没看到当时金表姑女乃女乃的脸色有多难看!”
众丫鬟都笑了起来。
“老爷不喜甜食不假,可往日陪着夫人多少也能尝得一两块,可金表姑女乃女乃做的,老爷却是一块都没动,可见不是对甜食是对人了!这莫要费心一句,也不知是在说做糕点的事,还是别的事哩!”
“哈,就你明白。仔细这话传到金表姑女乃女乃耳朵里去,让她扒了你的皮。”
“呸!她做得,我说不得?这金表姑女乃女乃不想做表姑女乃女乃,想做我们四房的姨娘,还得看我们老爷夫人答不答应呢!”
这群小蹄子!楠儿皱了皱眉,缓缓迈了进来。
“说的什么?笑的这样开心,也让我听听好了。”
正混笑的丫鬟们见了她都吃了一惊,忙整容站起身来,呐呐道:“楠儿姐。”
楠儿轻哼一声。
丫鬟们忙赔着笑脸上前,拥着她坐下了,小声求道:“楠儿姐,你若是听到了什么,千万别往心里去,姐妹们说笑的。”
“主人家的事,也是你们能玩笑的?”楠儿板着脸低声斥道。
丫鬟们皆缩了缩脖子,怯怯不敢言。方才挑起话题的丫鬟是个胆大的,知楠素来和善,此时也不怕她训斥,只摇着她的胳膊嘻嘻笑道:“好姐姐,你就多担待些吧!”
楠儿冷着脸不说话。
那丫鬟又小意说了几句好话,楠儿的面上才有了一丝松动。
“我听见还是小事,要是让慈姑姐姐听见了,才有你们的苦头吃!”她哼道。
丫鬟嘻嘻笑,“是是是,楠儿姐最好了!要不小姐怎么最喜欢楠儿姐呢?”
这样巴结讨好的话当不得真,楠儿心里虽然清楚这一点,但闻言面上还是不禁流露出一丝得意,“是小姐的性子好,我能伺候小姐是我的福气,偏偏有的人不懂得珍惜。”
她这话说的是红菱。
丫鬟们心知肚明,又因都不喜红菱的母亲宋林氏,因此听了这话都心照不宣的笑了笑,又殷勤地替楠儿倒茶。
“这天气闷杀人了,楠儿姐快喝杯茶吧!”
“这里还有蜜饯、果子。”
丫鬟们讨好的将瓜果递了上来,楠儿含笑点了点头,低下头慢慢吃了口茶。
“楠儿姐姐。”有丫鬟在门外探头。
“又来了。”楠儿看见她有些不耐烦地轻啧了一声,站起身来向外走去,“我去看看。”
“楠儿姐受累了。”丫鬟们忙道,见楠儿同那丫鬟走了,这才又笑了起来。
“我怎么说的?莫要费心莫要费心,这金表姑女乃女乃还没有死心哩!直接走老爷的路子行不通,就要找小姐了!”
“小姐肯去?我才不信!”
“哈哈……”
茶房里又热闹起来。
“小姐,金玉小姐又让丫鬟来请您过去了。”楠儿站在书房里,垂头禀告道。
谢蓁轻“嗯”了一声面上,无波无澜,执笔的手不顿,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小姐还是不见吗?”。楠儿问道。
“不见。”金家姑侄两个请她去能存什么好心?谢蓁写完最后一笔,收势搁笔,抬手抖开宣纸。
宣纸哗哗作响,楠儿忍不住抬眼看去。
纸上只有一个飞扬的静字。
“小姐的字写的真好。”她不禁叹道。
“好吗?”。谢蓁挑眉,径自举高了手,仔细端详了一刻,旋即摇头,“不好。”
她说完,两手一抓,将宣纸揉成一团,丢进了书案旁的卷缸里。
白底绘山水画的卷缸里已堆了满满一缸纸团。
楠儿瞪圆了眼睛,不好?这些难道都不好吗?小姐究竟要写出什么样的字才满意啊?她看着都很好啊!就连当初精通书法的三小姐也没有写的这么好呢!
还是不行。谢蓁有些丧气地靠着椅子。
“小姐,这静字您都写了大半年了,怎么还不满意啊?”楠儿忍不住问道:“难道您要写出花来吗?”。
谢蓁失笑,摆手道:“你说什么傻话?快去把金玉派来的那个丫鬟打发了才是,别在这里烦我。”
怎么就觉得她烦了?楠儿有些郁闷,见谢蓁又拂着袖子提笔,到底不再说什么,只悄悄退了出去。
谢蓁深吸了口气,蘸墨、润笔、起落。
一横。
“三姐,三姐你一定要好好的。”
两横。
“谢蓁,你好虚伪!好虚伪!”
一竖。
“蓁儿,静下来!静下来!”
不行!还是不行!她静不下来!谢蓁眼里有道红光若隐若现,执笔的手像是要压抑住什么似的隐隐用力,一滴墨水在宣纸上晕开。
“啪。”她猛地将笔拍在了桌面上,抚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眼里的红光悄然隐匿。
半年了,三姐已经离开半年了,为什么她的心还是静不下来?
送别那日的事似乎还在昨日。
“谢蓁,你发什么疯?”
“老夫人,六小姐似乎有些古怪,突然……突然就大喊出声了。”
她后来才知道自己有那样失态的言行,可是她自己却一点都不记得了。
她还记得那一晚,母亲屏退了众人,一脸严肃的告诉她。
“蓁儿,你不能再放任它左右你的情绪,你要控制住它,你要静下来!静下来!”
放任它……控制它……可它是什么?
彼时的她一脸茫然。
母亲看着她,重重叹了口气,自袖子里取出一物,到底还是将实情告诉了她。
实情,荒唐荒谬的实情。她至今还难以置信的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