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氏在谢府生活了这么多年,却还是头一次迈进三房的崇桂院。
“母亲,这边。”谢蓁见她的脚步慢了下来,忙拉着她的袖子轻声催促。
“急什么?”黎氏失笑,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子,打趣她道:“你三伯母又不会跑掉。”
谢蓁吐了吐舌头,“虽说三伯母如今不能跑,但一直卧牀也很痛苦嘛!母亲您快点去看看她,早些治好她的病,您也好有个人作伴,不至于那么闷嘛!”
黎氏笑道:“有你和珏儿陪着我,我怎么会闷?”
“我们姐弟俩和三伯母怎么能一样?”谢蓁道:“有些话,您就不会说给我们听嘛!”
比如那些房中的私密话……谢蓁很没出息地红了脸。
黎氏只当她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是以根本没往她想的那个方面想,却还是觉得有些意外道:~“我们的蓁儿当真是长大了,竟想得这么周到了。”
“母亲!”谢蓁又羞又恼地跺了跺脚。
黎氏哈哈一笑。
跟在二人身后抱着药箱的楠儿也忍不住偷笑。
转过回廊便是柳氏的卧房,房中点了很重的檀香,空气中却隐隐约约有一丝血腥气。
黎氏看见面色苍白病怏怏的柳氏,眉头微皱。
“乐瑶来了。”柳氏虚弱地笑了笑,挣扎着要起来。
黎氏忙上前一步,按住了她的肩头。
“三嫂还病着。就莫要这样客气了,好生躺着吧。”
柳氏点了点头,倒没逞强,只看着黎氏微笑道:“乐瑶,当初你生完珏哥儿身子虚弱,我去看你时你便是躺在牀上。今天躺在牀上的人变成了我,换你来看我,你说世上的事巧不巧?”
黎氏闻言便想起当初的事来,面上也带了几分追忆,抿唇嗔了她一眼道:“哪里巧了。你还是快些把身子养好。莫要说这些玩笑话了。”
柳氏笑道:“好好好,我知道了,不说这些话便是了。”
她说着,视线扫到楠儿手中的药箱。不由得奇怪道:“竟还真的带了药箱来?我还以为玧儿说你是杏林高手是在安慰我呢!”
黎氏摇头笑道:“是玧哥儿夸大了。我不过是略懂些医术罢了。哪里称得上是杏林高手?”
“是吗?”。柳氏也笑,病态苍白的脸上因为愉悦的笑有了几分颜色,“那你快让我看看。看看你究竟当不当得这名。”
黎氏笑着正要说话,却听身边有人插嘴道:
“当得当得。”
正是进屋后便不再说话,只认真听她们二人谈话的谢蓁。
“蓁儿。”黎氏哭笑不得地瞪了她一眼。
谢蓁笑眯眯地接过楠儿手中的药箱,打开后,双手递到了黎氏面前。
“母亲,请。”
“你啊!”黎氏无奈地摇了摇头,真是拿她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儿一点办法也没有。
说笑归说笑,待谢蓁看到自己母亲给柳氏把脉的时候,就收起了嬉笑的神情,偏头站在一侧仔细地瞧着。
医经中治病救人的案例三千,不及亲眼见一次。
黎氏将脉枕垫在柳氏的手腕下,伸手搭上柳氏手腕,三指定寸、关、尺三部,仔细感知柳氏的脉象。
谢蓁和楠儿都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唯恐惊扰了她。
黎氏只觉指下三部皆无力,稍用些力道,脉象却依旧虚浮,是气血两虚之症。
“三嫂近日可曾受伤?”她问道。
柳氏不解其意,只摇头坦白道:“不曾,怎么,我的病难道不好了?”
“不是不好。”黎氏见她睁大眼十分害怕的样子,连忙摇头宽慰她,只是神色有些古怪。
柳氏松了口气,不由得嗔怪道:“那究竟是怎么了?你做什么吞吞吐吐的?”
“我……”黎氏有些心虚地扫了眼一旁的谢蓁。
谢蓁呆了呆,母亲看她做什么?难道有什么是她不能听的?
谢蓁只装作没看到母亲递来的要她回避的眼神,转头看在别处,耳朵却伸长了留心听。
黎氏见女儿一副漫不经心却不时用余光偷瞧自己的样子,便知道她无论如何是要留下来听了,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轻声道:“三嫂,你这不是病。是那事来了,失血过多,好好补补就行了。”
柳氏一怔,旋即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讪笑道:“原来是这样……”
谢蓁原本初听黎氏的话时还有些不解,待看见柳氏的神情,突然灵光一闪福至心灵。
那事……难道是指月事?难怪母亲不好当着她的面说出来,难怪房里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气……早知道就不硬留下来听了……不过,谁能想到三伯母看起来挺严重的病竟是这么荒唐的病因呢?那一世三伯母暴毙不会就是因为月事吧?
谢蓁有些无语。
既找到了柳氏身乏无力的原因,黎氏也不好再留下来打扰她休息,只叮嘱了几句“要多吃些红枣”“莫要点檀香,多摆些水果,果香更能让人心神放松”之类的话后便起身告辞。
“我知道了。”柳氏点头道,伸手握住了黎氏的手,手指微微一动,悄悄探上她的手腕。
“本不是什么大毛病,还让你亲自跑一趟。”她有些歉疚道。
黎氏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不过是寻常走动罢了,哪里值得你上心。”
“你若这样说,那以后可得常来走动。”柳氏嗔道:“要再敢躲在木兰小筑里犯懒,我可不饶你。”
“好,都依三嫂了。”黎氏笑着应承道,带着谢蓁楠儿离开了卧房。
帘子摆动。有人悄悄地走了进来。
躺在牀上假寐的柳氏猛地睁开眼睛,动作利索地翻身下牀行礼,哪有半分病态。
“起来吧,你如今是我名义上的母亲,怎么能跪我?”谢玧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抖开袍子坐在桌前。
“是。”柳氏恭敬地点头站起身。
“如何?”谢玧挑眉问道。
柳氏自然不会把黎氏说的原话告诉他,只概括道:“四夫人说,属下这是失血之症。”
“倒是说的不错。”谢玧微微颔首,“不枉你在自己身上割了一刀。”
柳氏的神情没有丝毫动容,显然是没有把这一刀放在心上。只沉声道:“四夫人医术如何暂且不说。但可以肯定她没有武功,属下方才已悄悄探过她的脉象。”
谢玧沉声道:“有没有武功都不能小瞧,毕竟她通晓医术这一点已经够让人意外了。”
“是。”柳氏恭声道:“属下明白。”
这厢谢玧在对柳氏问话,那面谢蓁正在崇桂院里找他。
她让黎氏同楠儿先回了木兰小筑。自己一个人去找谢玧。是想告诉他柳氏的身体并没有大概。让他不要太过担心,谁知去了他最常待得书房,书房里却没有人在。
谢蓁不由得有些泄气。只好满院子晃荡,没曾想没找到谢玧,却碰上了几个意想不到的人。
第一个人是她在崇桂院的亭子里碰上的,这人正一个人自斟自饮,好不寂寞。
谢蓁愣了愣,偏头仔细瞧了半晌,才认出这个满身酒气的人是她许久未见的三伯伯。
“三伯伯?”她有些惊讶,虽说久未谋面,但记忆里三伯伯并不怎么喝酒的。
谢讳放下酒杯,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他似乎有些醉了,眼前的人竟有一重一重的虚影。
他眯着眼睛,有些费力地辨认。
“小蓁?”他不确定道。
好在醉的不算太厉害,谢蓁心里默默擦了把汗,用力点头,“是我。三伯伯,您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酒啊?”
谢讳晃了晃头,“你……是来找你三哥的?”
这是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答案?谢蓁有些汗颜,但还是决定不要和一个喝醉酒的人计较那么认真。
“是。”她点头道:“不过我是从三伯母房里出来的。”
她说着,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莫不是三伯伯就是因为担心三伯母的身体,所以才一个人在这里喝酒的?
她连忙道:“我母亲方才给三伯母把过脉了,不是什么大问题,养养就好了。”
“你三伯母?”谢讳的身体一僵,唇间突然逸出几声古怪的笑,“你三伯母死了死了。”
死了?谢蓁瞪大了眼睛,由衷的觉得她错了,三伯伯这样哪里是醉的不厉害?分明就是醉疯了啊……
“嘘!”谢讳伸手抵住唇,手指却晃个不停。
他似乎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醉了,仍一本正经道:“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你一个,你可要替三伯伯保密啊!”
谢蓁哭笑不得地附和他,“好,我知道了,我一定谁也不说。”
“乖。”谢讳满意地点了点头,伸手在虚空中一抓,“来,伸手,三伯伯奖励你糖果吃。”
谢蓁嘴角微抽,乖乖伸手,谢讳将一团空气郑重其事地放在她手心里。
“来,藏好了,别教你爹发现,他从小就嘴馋贪吃。”
……谢蓁的神情变得十分古怪,两腮鼓起,嘴唇紧抿,好险才憋住了笑。
谢讳却犹自絮絮叨叨,“还有,离你三哥也远一点,他下手狠着哩,你小心别吃亏。”
谢蓁刚想插嘴问一句怎么个吃亏法,谢讳却又瞪着她道:“我给你的糖,你怎么不吃啊?”
方才问答时还牛头不对马嘴的,谁想到一个莫须有的糖果还有续集啊?谢蓁无语凝噎。
谢讳的眼神却瞬间变了。
他微微笑道:“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吃糖的,你喜欢凤钗,我有很多钱,给你买很多很多支凤钗好不好?”
谢蓁有些傻眼,突然就有些不寒而栗。
喜欢凤钗的是三伯母,所以方才那句话其实是三伯伯对三伯母说的吗?
“三伯伯。”她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道:“您看清楚,我是阿蓁啊!”
“哦……”谢讳又变成那副茫然的样子,“阿蓁,你是来找你三哥的?”
……得,又绕回去了。谢蓁无语地摇了摇头,果然不能和喝醉酒的人说太多啊……
“三伯伯,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啊!”她飞快地说完,福身施礼溜之大吉。
“这就走了啊?”喝醉酒的谢讳反应要比平常慢一些,只瞪眼看着小姑娘远去的背影晃了晃酒杯,“慢点啊,别摔了。”
谢蓁一口气跑出老远,拐了七八道弯,回头见那亭子已经看不见了,这才长舒了口气,转过头时却又愣住。
这是哪里啊……
长廊迂回,红楼青瓦,花木深深,是她从来不曾在崇桂院看到了楼房,谢玧也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这一处。
这里难道是空置的?否则怎么连个下人也没有?
谢蓁心里暗暗思忖,正在犹豫是继续前进还是原路返回,廊下却突然响起一个人声。
“小姑娘,你跑什么啊?”
谢蓁下意识就要尖叫,那故弄玄虚的人却已从廊后走了出来,对她连连摆手。
“别叫别叫,我不是坏人。”
谢蓁见他一身书生打扮,眉眼间却有些轻/佻,不由得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
“你不是坏人?”她怯生生地问道:“那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笑道:“我是君玮,你可以叫我一声君哥哥,我是你们府上三少爷请的客人。”
君哥哥……呸!谢蓁心里暗暗啐了声。
“是吗?那你为什么住在这里?”她装作十分不解的模样道:“这里连个丫鬟都没有,你住在这里岂不是很不方便?”
君玮脸不红气不喘地随口道:“我就是喜欢这地方清净啊!”
“哦。”谢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你请便,我就不打扰你的清净了。”
饶是她装的再无辜再天真无邪,君玮这时候也已看出她要溜的心思了。
“小姑娘,你这就要走了?”他邪气一笑,下意识地摩裟腰间的一件物什。
谢蓁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危机,缓缓后退。
“那个,我还有事,就不留了哈。”
她说完,转身就跑。
“跑?”君玮眼里闪过一道嗜血的光芒,身形一晃,已迈开几步。
谢蓁只觉得领子一紧,整个人已被他提了起来。
“放开我!”她尖叫道。
“不放。”君玮嘴角勾起一个恶劣的笑,“除非,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跑?”
“我……”谢蓁眼珠一转,飞快道:“我院子里的活还没做完,怕挨主子的骂!”
“是么?”君玮显然不信,“你长得这么水灵,你主子舍得骂你?”
谢蓁硬着头皮胡诌,“是女主子。”
“哦?”君玮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谢蓁只好道:“公子你可能不知道,我们谢府六小姐脾气最差,动不动就要发作人的。所以你就发发慈悲,放我回去吧!”
“是吗?”。君玮闷笑道:“你们谢府六小姐的脾气差不差我不知道,不过看来是挺会骗人的嘛!”
谢蓁一怔,顿时有些头疼。
完了,来者不善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