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玧看出他心里的疑惑,微微笑道:“正要说与大师知道,我和令徒素白小师傅一见如故,现正留他在府上做客,这一回,便是他请我救你的。”
他只说请素白在府上做客,却只字不提这半年来的误会和素白平白受的刑罚,神情亦是十二分的坦荡自然,丝毫不担心素白会在臻善面前揭穿他。试想素白这般年纪,如何会做出在大人面前哭诉委屈的小孩行为?
原来如此。臻善此时心里虽然还有些不解,却也已信了七八分了。
“承蒙谢三爷厚爱,我那徒儿客居谢府想来给三爷添了不少麻烦,此番又劳三爷与邓施主救我,贫僧当真是惶恐,无以为报,只能为谢三爷和邓施主多念几遍经了。”他双手合十道,并没有因为谢玧年轻就轻视他。
谢玧摆了摆手,笑道:“臻善大师客气了。”
邓八百却猛地跳了起来,大叫道:“受不了了受不了了,老子受不了你们这样客套来客套去的绕个没完!老子走了!还有臻善老头,你也莫要替我念啥子经,老子我还没死呢!你不要咒我!”
他说完已拉开门,飞快冲了出去。
谢玧摇头笑道:“邓前辈一向脾气如此,大师莫怪。”
臻善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将邓八百这个火药脾气放在心上,又问道:“只不知我那徒儿怎么不来见我?他既然已在府上叨扰多时,明日便该和我回寺里去了。”
谢玧道:“素白小师傅这几日闭关养伤。是以不知道大师已经月兑困了,待明日我再带他来同大师相见。”
“养伤?”臻善先是觉得奇怪,继而十分惊喜道:“难道梁神医就在府上?”
谢玧目光一闪,摇头道:“并不是那位老神医。是蒋鹤蒋神医,他也许比不上梁神医名气大,但还是很有些本事的。”
臻善身子一震,却不说自己身中“俏罗刹”一事,只道:“蒋鹤神医?贫僧听说他近年已退隐了,却没想到原来是藏在了谢府里。”
谢玧自然不会同他说蒋鹤是刹九盟的属下,只笑了笑道:“蒋神医是承了家父邀请在府上做客。却没想到遇见了内伤深重的素白小师傅。蒋神医宅心仁厚,当下便要为素白小师傅治伤,如此种种,诸多巧合。可见是素白小师傅的造化不小。”
谢玧不过十三岁。唬人的话却是信手拈来。臻善万万想不到一个小小少年竟有这般心机,因此并不怀疑他的话,只双手合十又施了一礼。
谢玧拱手还了一礼。言行举止间丝毫不差礼数,又道:“天色不早了,大师今日与人动手想来十分疲累了,还是早些歇息吧!”
他说着,又高声唤道:“熙来。”
熙来推开门走了进来,垂首听命。
谢玧道:“你去为大师挑一间素净的客房,鲜花陈设一应不要,另吩咐厨房,明日的饭菜另起一灶,多做几道素菜,就当是祝贺臻善大师和素白小师傅师徒重逢。”
臻善听来不免暗暗吃惊,心道:这位谢三爷年纪虽然小,做事却十分细心周到。
熙来恭敬应是,又伸手做请,请臻善与自己同去。
两人才转过长廊,云来便闪身进了书房,有些不高兴道:“少爷好偏心,怎么有事情都只叫熙来去做?不让我去?”
他语气十分郁闷,还有些酸溜溜的味道,显然是嫉妒熙来比自己受宠。
谢玧哑然失笑,“你在普雨寺里呆了半年,难道还没看厌光头?既然这样,你明日再回普雨寺去吧!”
云来不过是想抱怨一番,好教谢玧以后有什么吩咐也能想着他一点,哪里是想看什么光头,当下急忙道:“不去不去,我同少爷您开玩笑呢!您大人有大量,只把我方才说的那一句话当屁放了吧!”
谢玧笑骂道:“没出息。男子汉大丈夫,敢说就要敢认,似你这般,教邓八百知道了,又要受好一顿皮肉之苦。”
云来自知他此言不错,又畏惧邓八百的急脾气,只苦着脸再三求饶,“这点鸡毛蒜皮的事,少爷就莫要在师父面前说了,要是师父踢得我下不了牀,可就不能替少爷办事了。”
他这番话,全然不说自己万一挨了邓八百的打后会有多疼多可怜,只难过不能替谢玧办事,虽说难免刻意讨好的嫌疑,但谢玧还是忍不住大笑起来。
“行了。”他笑着扬手道:“你既然这样爱跑腿,我便成全你了。你待会儿去蒋鹤那里走一遭,告诉素白他的师父已经被救出来了,明早即可相见。”
云来道:“还有么?”
谢玧笑着反问他道:“还有什么?”
云来奇怪道:“我师父这一遭救人十分辛苦,难道就这样轻飘飘一句话就完了?师父也是受少爷之托,总要让素白知道少爷的好才是啊!”
他说邓八百救人十分辛苦,却又说要让素白记谢玧的好,真真是个马屁高手。
谢玧嘘了他一声,赶他道:“去去去,我只要你把我的话带到便是了,至于其他的,我才不管你在他面前怎么说,你要说邓八百救出臻善的过程如何艰难如何不易都行,只一点,那就是只字不许提我,我不耐烦别人因为这一点小事就对我感激涕零,怪恶心人的。”
云来原本早在心里想好了许多个夸大事实的版本,只想大肆宣扬谢玧的善心善行,却没想到谢玧严肃警告了他这一番,只好讪讪地点头应了,然后向后翻了个身子,跃进了夜色里朝蒋鹤的住处去了。
蒋鹤屋中烛光如豆,素白安坐在药桶之中。闭目养神,牀上的蒋鹤背对着他面朝墙壁似乎已睡着了。
门外忽然响起呼呼的劲风声,素白猛地睁开了眼睛。
“蒋先生。”他低声唤道。
蒋鹤好似已经睡熟了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身子一动不动,一只手却伸到背后对他轻轻摇了摇,是要他不要轻举妄动。
素白心想蒋鹤此举很有些道理,是要不动声色看来人是敌是友,因此也闭上了眼睛,装作一无所察的样子。
窗边又传来两声簌簌声,似乎来人打算从窗户进来。
既然来了。却放着大门不走要爬窗户。可见不是什么好人。素白心道,暗暗调节内息。
窗外的声音却又消失了。
难道没有人?方才是有鸟儿撞上窗户不成?素白皱了皱眉。
门外却突然传来“哈”的一声讥笑,旋即门被人用力踢开。
“你以为我会走窗户?哈哈,我偏要从正门进!”
素白听他一语道破了自己的心思。顿时吃惊不已。只悄悄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来人究竟是谁。
却是一张十分熟悉的面孔,原来是谢三爷身边那个名唤云来的小厮。
不待他出声招呼,云来已气得跳脚道:“快起来。装什么装?”
原来他见屋里两个人都好似睡着了一般,都不拿自己当回事,倒显得他方才的作弄全是儿戏了,不由得气恼。
蒋鹤嗤笑一声,缓缓坐起身来,冷冷道:“你来做什么?”
素白亦含笑道:“云施主莫要生气。我们不知是你深夜前来,自然要小心一些。”
云来怒道:“你的话倒是比他的话中听一些,只不过我又不姓云,你做什么要叫我云施主?”
“啊?”素白惊讶道:“我还以为施主你是姓云名来,没想到原来不是如此,却不知施主贵姓?”
云来自小便没了父母哪里还记得自己姓什么?眼下只烦躁地挥了挥手道:“你莫要管我姓什么,我没有姓,也不贵,你再多问一句,担心我不告诉你你师父的情况。”
素白心里一凛,“我师父怎么了?”
“这却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云来故作高深道,目光扫了扫屋子,见这屋里连张椅子都没有,倒也不嫌弃,只纵身一跃,落座在蒋鹤的牀上,挤着他坐了。
素白紧张地追问道:“究竟是有我师父的什么消息?”
“你猜?”云来有心吊他的胃口。
素白摇头苦笑道:“小僧愚钝,是万万猜不出来的,还请施主莫要拿我开玩笑。”
“你这和尚真是好没意思。”云来撇了撇嘴,也没兴趣再吊他的胃口了,干脆直白道:“你师父已经救出来了。”
素白惊喜道:“当真?”
“我骗你做什么?”云来翻了个白眼道:“好教你知道,你师父是我师父救得,你该要好好谢谢我才是。”
噫,他的脸皮委实不薄,明明说是邓八百救了臻善,却大言不惭地要素白谢他。
素白却半点不同他计较,果然十分真诚地双手合十谢道:“多谢施主和施主的师父出手相救了。”
“嗯。”云来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神情十分受用,“你的态度很不错,不枉我师父辛苦这一遭了。”
素白面上的感激之色更重。
蒋鹤却嗤笑道:“你这话也只能骗一骗这老实和尚。若不是少主的命令,邓八百乐意去救那个老和尚?他哪天要是心甘情愿地救一个人,那才真是中邪了。”
他倒是把邓八百的性格说的分毫不差,云来心里既吃惊又气恼,是怪他拆了自己的台,只拉长了脸道:“蒋老先生,我看你年纪大了,才敬你一声老先生,但却是绝对不肯你说我师父的不是。”
蒋鹤才没有将这个毛都没长全的女圭女圭放在眼里,冷哼道:“你师父在我面前还不敢这样说话,你这女圭女圭胆子倒是不小,难道你师父教你轻功,却没有教你规矩么?”
他这句话原是想教训云来,却没想到无意间又道出了一个实情。邓八百自己就是一个不爱守规矩的人,哪里还会教云来规矩?
云来张了张嘴,下意识便要反驳,只转念一想,要真的将事实说出来,岂不是是自认自己没有规矩么?因此忙闭上了嘴巴,不做回答。
素白忙打圆场道:“是谢三爷的命令也好,是邓施主的自愿也罢,总归是邓施主救出了我师父,这恩情小僧无论如何都不会忘的。”
“这还差不多。”云来道:“看来你们和尚里还是有明白事理的人的。”
他这话未免有些诋毁和尚的意思,素白不禁皱眉道:“施主此话是何意?难道和尚中有人冒犯了施主不成?”
云来道:“还不是你们寺里的主持?定了那许多规矩,我……”
他说道这里急忙刹住了话头,差点将自己潜伏在普雨寺半年的事给说溜了嘴。
素白奇怪道:“我们寺里的主持?释善师父怎么得罪施主了?”
释善虽然打伤了他,但他却还顾念着释善对他的教养之情,因此仍然尊他一声师父。
云来眼珠一转,道:“你们寺里那个释善大师忒不是个东西了,你当他是谁?”
素白有些糊涂了,“释善大师不就是释善大师么?还能是谁?”
云来闻言,不禁想起师父邓八百今晚说的那句“有脑袋没脑子”的话来,不由得十分感慨地啧啧两声,“你啊,被他给骗了。也亏得那柯全恶没有对你下手,否则你就算像猫一样有九条命,也不够你死第十回的。”
素白虽然从来没听说过柯全恶的名字,但听他的语气,也不难猜出他口中这个柯全恶便是释善大师,因此心里苦涩道:他还以为释善师父没有对我下手,却不知道我这内伤就是拜释善师父所赐。
他因为不在江湖上,是以不知道柯全恶的恶名情有可原,蒋鹤却是知道的,现听云来此番言语不禁愕然。
“你说的可是鬼手韦陀的弟子柯全恶?”
云来点头道:“就是他。”
蒋鹤耸然动容,“他竟还活着么?”
云来道:“他原本是还活着,不过今日已经死了,蒋老先生你作甚这么激动?难道你和他有旧么?”
蒋鹤脸色一变,厉声喝道:“你胡说什么?他早在二十多年前就销声匿迹了,那时我还未踏足江湖,能和他有什么旧?”
云来平白得了句骂,也不禁气道:“那他是死是活关你老人家什么事?”
蒋鹤脸色几变,冷哼一声转头去不再言语。
你道他为何有这样大的反应?原来韩湘所中的“俏罗刹”便是鬼手韦陀和柯全恶一起制出来的毒药,韦陀师徒俩消失后,“俏罗刹”亦随之消失了,只不知后来是谁找到了残破的制作方子,“俏罗刹”这才重现江湖,按照残破方子制出来的“俏罗刹”虽然和韦陀师徒俩制出来的模样一般无二,但毒性却差了许多,韩湘中的便是这不怎么正宗的“俏罗刹”。尽管如此,蒋鹤却还是解不了韩湘的毒,这不正宗的已经这样厉害了,可见韦陀师徒俩制出的“俏罗刹”何等霸道。
而蒋鹤注定不能闲云野鹤的这一生,尽可以说是拜“俏罗刹”所赐,是以他才会对韦陀和柯全恶十分忌讳。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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