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里,谢蓁一脸茫然。
“师父,您是要让我记住什么教训?”她好奇道。
梁奉仙道:“你难道没觉得那个叫阿彻的小乞丐有什么古怪之处?”
古怪之处?一个乞丐大放厥词是挺古怪的……难道梁老头指的是这个?谢蓁偏头沉思。
梁奉仙见她那副神情便知道她想偏了方向,于是轻咳了一声道:“你难道还想不到他们是骗你的?”
“骗我的?”谢蓁瞪大了眼睛,方才在心里一闪而过的疑问如今重新冒上心头。
为什么那些乞丐会突然出现?为什么乞丐们追打阿彻,嘴里骂骂咧咧却又说不出真正的原因?为什么阿彻踢了那个打他的乞丐一脚,那个乞丐却没再打他反而抬脚就跑?
谢蓁猛地用力一拍桌子,原来他们是一伙的!
“气死我了!”她大声道:“师父,您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梁奉仙冷冷道:“你自己难道没有脑子么?”
谢蓁语塞。
她当时是觉得奇怪,但也没想那么多,谁知道这竟是他们精心策划好的一出苦肉计!
“我去找他们算账!”谢蓁跳起来就要往外冲。
谢四老爷忙一把按住了她,轻声安慰道:“蓁儿,天就要黑了,你还是别出去了,况且你就算去了,也找不到他们啊!”
“找得到!”谢蓁肯定道:“阿彻说他就住在如意桥的桥底下!”
谢四老爷暗暗记在了心里,却还是不许她自己去。只道:“你一个女孩子,哪里能亲自去找一个乞丐?你且先好好歇着,我让人去便是了。”
这倒也是,就算她真的找到了阿彻,阿彻不承认又或是不把金豆子还她又能怎么办?她一介弱质女流,难道还能和他来硬的不成?
谢蓁闷闷地点头答应了,想了想又道:“父亲,您让人去的时候换身衣裳,不要被人发现他们是我们谢府的人,也不要让他们宣扬自己的身份。逮到阿彻后更不要动手。只要他们归还金豆子便是,其他的话一句不许多说,我今日在外是以男装示人,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也要作此打扮。千万不能连累我暴露身份。”
谢四老爷对她的小心谨慎十分欣慰满意。只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安排最稳妥的人去,你只安心休息吧!”
“是啊。”黎氏搂住谢蓁的肩膀附和道:“蓁儿,你父亲会安排好的。你不用担心,你今天累了一天,又碰见这样卑鄙无赖的人,想来心情不好,不如我今夜留下来陪你吧?”
谢蓁乖巧地笑着婉拒了,“母亲,我没事。您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听她这样说,黎氏自然也不会强留下来,只点头道:“好,那我们便先回去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挽上了谢四老爷的手臂,“子严,我们走吧。”
谢四老爷轻声答应,脚步却是不动,只拿一双眼睛阴沉沉地瞪着梁奉仙。
“梁师兄,你也该走了吧?”
梁奉仙冷哼一声道:“不用你提醒我也会走的,谁愿意在这里给这小丫头守夜?我只是想要提醒她一句,她还欠我两包金豆子,莫要忘记了!”
谢蓁瞪着眼睛,不耐道:“忘不了,忘不了!这点钱还总要时时刻刻挂在嘴上,真是小气!”
而且,他早知道阿彻他们是骗子却又不提醒她,分明就是有意要讹她的钱!谢蓁一想到这个就来气。
梁奉仙讥讽道:“你大方?你大方就趁早把我的钱还了啊!还欠着作甚?”
难道是她愿意欠的不成?明明是他不肯收父亲的钱,还说什么一定要她自己还上,但她现在哪里有钱?
谢蓁气道:“总之我一定会还您的,您这么着急做什么?”
梁奉仙轻哼一声,又斜了谢四老爷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终于拂袖而去。
谢四老爷脸色铁青,却没随着性子上前扯住梁奉仙暴揍一顿,只留在原地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又叮嘱了谢蓁一句“早点睡”,这才拉着黎氏的手慢慢走了出去。
谢四老爷的安排的确十分周到严密,他派去的人里没有一个人身穿谢家家丁的衣服,也没有一个人自称是谢家的下人,因为他们原本就不是。
他们和谢家毫无关系,却又为什么会听命于谢四老爷呢?而且,看起来他们一个个武功都很不错。
他们每个人都穿着夜行衣,黑巾遮面,只露出两只警惕的眼睛。他们的身手都很敏捷狡黠,几个纵身就已经逼近了谢府的外墙。
为首的一个黑衣人对同伴做了一个手势,然后一跃而起,轻而易举地飞进了谢府里,而另外几个黑衣人则在同一时间身影急退,隐在了黑暗之中。
他们并没有离开这里,他们与黑暗同在。
按理说,这样武功高强的高手是绝不可能毫无收获败兴而归的。
但事实偏偏就是如此。
谢四老爷看着跪在堂下的黑衣人,微微皱眉。
“你说,你们去时,人已经不在那里了?”
那黑衣人垂头恭敬道:“是属下办事不力。”
谢四老爷摇了摇头,挥手让他起身。
“不能怪你们。”他道:“你们先退下吧。”
黑衣人恭敬抱拳,起身如同鹞子一般自窗口翻了出去。
谢四老爷还是摇头。
“有门不走,非要翻窗,江湖上的人怎么都是这么个臭毛病?”
他说着,缓缓踱到窗口,伸手掩上了窗扇。
如意桥的周围还藏匿着两个黑衣人,一个躲在桥边的树下。一个紧紧贴在桥洞上方——他们被留在这里密切注意周围的情况。
突然有一道黑影在屋顶上几起几落,好似一只大鸟的影子。
同时还传来一个短促清脆的声音,难道是大鸟的叫声?抑或者是口哨声?
躲在树下的人毫不犹豫地跳出,蹿上屋顶,身影好似鬼魅。
而躲在桥洞里的黑衣人呢?他为什么不退?难道是还在等什么人么?但桥洞里除了他自己之外真的再没有别人了。
那些乞丐们去了哪里?阿彻又去了哪里?
阿三在红街里,他的许多个兄弟都在这里。
他们从来没有踏足过红街,因为他们过去没有钱来这里睡姑娘,红街的妈妈们更是连乞讨也不许他们来,每次看见他们都会叫人将他们撵地远远的。
“走走走,臭烘烘的叫花子也敢来这里?坏了客人的兴致。黄了妈妈我的生意。看我不扒你们一层皮!”红街里的妈妈们难得的声音一致。
每当被人打出去时,阿三他们也不觉得疼,只看着红街里那些姑娘luo/露的肌肤流口水。
娘哟!这个胸该有两个馒头大了吧?
啧啧,这腰真他娘的细啊!要是换老子上。老子都不敢用力啊!
诶呦!这大屁/股得劲。
看到吃不到。老三他们也不介意。只是每天晚上心里都要想着红街的姑娘们狠狠过一把瘾。
他们简直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被人当成大爷迎进红街的一天。
这当然是因为他们有钱,而有钱的都是大爷。
往日臭烘烘的乞丐一下子变成了香饽饽。过去那些齐声驱赶他们的妈妈们现在争着抢着将他们往自己的楼里拉。
“来我的燕舞楼,我楼里的玉燕姑娘最近新排了一支舞蹈,还没在人前跳过呢,今夜就让大爷们饱饱眼福。”
“得了吧,就你楼里那玉燕,胸无二两肉,走路都带飘,跳舞?呸!真要比跳舞,比得上我栖凤楼里巧凤姑娘?”
“大爷,跳舞有什么好看的?要我说啊,不如来我长歌楼里,我让百灵给你们捏捏肩膀唱唱小曲?”
“诶哟,你好意思让大爷去你们楼里啊?就那百灵,名字取得倒是不错,但唱歌就不行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在念经呢!啧啧,我看啊,也别叫什么百灵了,叫鹦鹉得了!”
……
红街里的妈妈们吵吵嚷嚷,无一例外都是使劲地踩别家的头牌姑娘,哄抬自家的红牌姑娘。
老三和兄弟们的嘴都咧到耳朵边上了,到底还是由几位妈妈拉着进了不同的楼。
老三和几位兄弟进了长歌楼。
长歌楼的王妈妈脸上堆满了媚/笑,如果不是现在她的腰有水桶那么粗,这个笑还是十分勾人的。
她果然吩咐丫鬟去请百灵姑娘来,又亲自带着老三他们去了最好的厢房。
老三却拉住了她的衣袖,轻声问道:“王妈妈,雀舌姐姐有空么?”
王妈妈愣了愣,是没想到他居然放着人美歌甜的百灵不要,偏偏想要一口外地口音唱歌难听的雀舌。
雀舌是四年前被卖进她楼里的,她那时就觉得这小丫头没有唱歌的天赋,偏那人贩子说什么“年纪还小,待长大后声音就能变得甜美些”这样的鬼话,哄她将人买了下来。可结果呢?她这四年也没少在雀舌身上花心思,但这丫头一口乡音就是改不了,入不了那些公子哥们的眼,要不是看她唱些家乡小调还算可以,人又长的水灵,她早就把她卖去做人的小妾填房了。
“有没有空啊?”老三追问道。
王妈妈忙点头,笑道:“有有有,我这就让人叫她来。”
雀舌这个名字实在是小巧,雀舌这个人也十分娇小。
老三看着慢慢走来的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眼睛在发光。
他喜欢这个小姑娘,不是贪图她的身体,就是喜欢她。
雀舌是个好姑娘,红街里这么多个姑娘,就数她笑的最好看,因为就只有她一个人对他笑过。
雀舌娇怯怯地给老三道了个万福。
老三这么糙的老爷们居然有些不好意思。
他连手该往哪里摆都不知道了,只呵呵道:“那什么,你坐吧。”
雀舌抿了抿嘴,乖巧地坐了下来,就坐在老三身边。
老三这下连眼睛该看哪里都不知道了。
“那什么,你喝酒吧。”他笨拙地将自己面前的酒杯往她面前推了推。
雀舌笑了笑,拿起杯子慢慢地喝了一口。
整个过程,他让坐下她就坐下,他让喝酒她就喝酒,没有半点推诿,也没有半点作态,她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因为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她的使命就只是要让客人高兴而已,至于她要做什么会怎么样,都无所谓。
她虽然什么都还没有说,但老三已经醉了,他明明连一口酒都还没有喝的。
他直勾勾地盯着雀舌的脸看。
雀舌的脸渐渐红了,她其实不是不会喝酒的女人,而且她的酒量并不差,但她今天不过才喝了一杯酒就已经红了脸。
她也很熟悉老三看她的眼神,这种眼神她在过去许多客人的眼睛里都看到过,但,似乎还有些不一样。
老三看向她的眼神里充满了爱/欲,但并不只是欲/望,还有爱。
他的爱雀舌当然看不出来,因为她从来没有被人真心实意的爱过,所以她也只把老三同过去那些客人一样看待。
雀舌垂下头,手指不安地绞着帕子。
那些事,不管她接受过多少回,心里还总有害怕。
老三却道:“雀舌姐姐,给老三我唱首小调吧。”
他的年纪自然比雀舌大,叫她一声姐姐却是尊重她。
雀舌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却是大松了口气。
她点了点头,伸手拿起一支筷子,轻轻敲着杯子。
“正月里来是新春,家家户户点红灯,别家丈夫团团圆,孟姜女丈夫造长城……注1”
她的歌声凄苦,如诉如泣。
这实在不是一支适合在青/楼里唱的小调,但她偏偏唱了,而且老三还听得很入迷。
但这楼里长耳朵的人却不只老三一个,别人自然也能听到这首《孟姜女哭长城》。
他们来青/楼本来就是找乐子的,哪里耐烦听这样凄凄惨惨戚戚的小调?
当下隔壁厢房的客人喝多了酒,酒劲上头,顾不得身边******的轻劝,踉踉跄跄地走到了老三身在的厢房门口。
“他娘的,谁家死了人在这里哭丧?”他一面骂,一面用力踹开了门。
雀舌吓了一跳,嘤咛一声躲在了老三身后。
老三看着来人,亦是脸色一白。
他认得来人,这临安城里的富家公子哥们就没有一个他不知道的。
这下事情要坏。
(未完待续。)
PS:注1歌词节选自《孟姜女哭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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