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陷入诡异的静默。
阿彻哑声道:“你说什么?”
大石咬了咬牙,再次奔进厢房,再出来时,他上身赤/luo,怀里抱着一个人,这人的脑袋枕着大石的胳膊,垂着一头青丝,显然是个女人。
女人身上披着他的破衣裳,因为大石看到她的时候,她自己的衣裳也就比破布好上那么一点了。
这女人是谁,已不必再猜。
大石语声艰涩道:“那脓包也死了,是被老三媳妇一剪刀刺死的。”
乞丐兄弟们的神情沉痛又恭敬,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娇小的女人,居然有那样大的勇气和决心,将剪刀刺进仇人的胸膛!
“好!”阿彻突然拍手称快,大声道:“好!不愧是老三看中的女人!带走,我们要将她好生安葬了!”
乞丐兄弟们鼻子发酸,也大声附和道:“是!”
阿彻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身缓缓朝看客们走去。
乞丐兄弟们自然扶着老三,抱着雀舌的尸体跟在他后面。
看客们看着朝他们走来的人群,突然害怕起来。
其中有人壮着胆子道:“你们不能离开这里!你们杀了人!你们要等衙门的人来!”
阿彻冷冷地扫去一眼,他没有看到说话的那个人,那个人有胆子说话,却没胆子站出来。
阿彻冷笑道:“你们看到我杀人了?我杀了谁?王辉那脓包是雀舌杀的,但雀舌现在也死了。你们难道要抓着她的尸体去见官?”
抓着尸体去见官?恐怕不仅捞不来好处还要赚一顿板子!
看客们一个个精似鬼,哪里愿意做这样赔本的买卖?况且阿彻他们真的没有杀人,他们就算扭了他们去见官又能指控什么呢?指控他们打伤了白公子?但白公子现在都不知道被人抓到哪里去了,那些手下人也都走了,主告的人呢?什么都没有,他们何必趟这趟浑水?
看客们沉默了下来,不再多说一句话,只眼睁睁地看在阿彻他们离去。
雀舌死了。
阿彻做主连夜将她葬在山顶上。
老三还活着,天明后,阿彻带他去了最近的医馆。
医馆的人却不肯治。他们已经听说这群乞丐打伤了白公子。白公子还因此失踪了,到现在还没有被人找到。他们不敢治,因为在临安城里敢得罪白家的人并不多。
阿彻咬着牙,既没有恳求也没有威胁。因为他知道这些人家里有老有少。实在不能不顾虑着许多。他只沉默地带着老三离开了医馆。
走出医馆的时候,他听到有人在他身后指指点点,然后就有人分两路飞快跑开了——一路去衙门。一路去白家。
阿彻对着一切视而不见,只暗暗加快了脚步。
他们现在的处境比任何时候都要糟糕,白公子的手下们自然没有追上黑衣人,回府后未免受罚,将过错都推给了阿彻这群乞丐。
“这群乞丐一进来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公子被那个乞丐头压着打了好几下。”
“公子是被和他们一起的那个黑衣人带走的!这一定是那群乞丐的主意!”
“听说那群乞丐经常在如意桥附近出没,他们的老窝一定在那里!”
不知内情的白老爷盛怒之下,亲自带着满满一箱的银子去了衙门,然后衙门的搜捕令就下来了,十多个捕快躲藏在如意桥附近守株待兔。
阿彻的兄弟们当然不会自投罗网,他们埋葬了雀舌之后并没有下山,暂时都躲在了山上。若不是阿彻担心老三的伤势,也一定不会下山。
但现在,他不仅没能找到人为老三治伤,还有可能暴露出兄弟们的藏身之处!
阿彻咬紧了牙,转身投进巷子里,他决意不再上山,不能因为自己连累兄弟们受制!
他走得不快,不管是谁,带着一个没有意识伤痕累累的大汉都是走不快的,但好在巷子里够深够曲折,因此还没有人追上他。
前面一户人家的门突然开了。
阿彻的脚步一顿,万一这户人家知道他就是打伤白公子的乞丐,扭了他去见官,他现在是无论如何也没法子逃跑的。
“师父,您快点。”谢蓁轻声催促,率先迈出了后门。
阿彻的身体轻轻一颤,他竟然再次看到了这张脸,和他那早亡的哥哥一模一样的脸。
谢蓁也已看到了他,不由得“咦”了一声,然后怒气腾腾地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了阿彻胸前的衣服。
她原本是想抓阿彻的衣领,好像自己显得更有气势一些,但她的个子矮,伸手堪堪能抓到阿彻胸前。
谢蓁气道:“你个小骗子,你还敢出现在本……本小爷面前?”
阿彻竟然嘻嘻笑道:“可见我们很有缘分啊!”
“呸!”谢蓁瞪眼道:“别和我套近乎!快把金豆子还我!”
“咦?”阿彻奇怪道:“难道那位兄台还没有把金豆子取出来么?”
谢蓁对黑衣人的事情一无所知,只当他又是在找借口月兑身,抓着他衣裳的手不禁握地更紧。
“少废话!快把金豆子拿出来!否则我就抓你去见官!”
换作是过去,阿彻一定还要耍一番无赖,但现在他时间紧迫,是万万不能冒见官的风险的,可如今那袋金豆子真的不在他身上,他拿什么出来还他?阿彻的神情十分为难,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不远处渐渐响起一阵脚步声,似乎追捕他的人已到了附近。
阿彻的脸色一变。
梁奉仙当然也听到了声音,此时见他脸色铁青。便道:“他们是在追赶你?”
阿彻猛地盯住他,眉头紧紧皱起。
他在犹豫要不要说实话,若说“不是”,或许他们还会放行,若说“是”,难保他们不会就势扭住他!
这无疑是一场赌局!
阿彻深深吸了口气,缓缓点头,“我不愿隐瞒,这些人确实是来抓我的。”
“很好。”梁奉仙点了点头,也不知是说他被人追捕很好。还是在说他的诚实很好。
阿彻心里有些不安。他握着老三手腕的手渐渐收紧,已准备随时夺路而逃。
谢蓁忍不住问道:“他们为什么追你?”
阿彻苦笑道:“他们说我杀了人。”
谢蓁皱眉道:“那你到底有没有杀人?”
阿彻摇头道:“没有。”
谢蓁转头看向梁奉仙,用眼神询问他阿彻的话是否真实。
梁奉仙微微点头。
谢蓁嘴角轻轻勾了勾,抓着阿彻衣裳的手轻轻向前一拉。道:“跟我走吧。你还欠我一袋金豆子。我如何能让你被人抓去?”
阿彻难以置信道:“你要救我?”
谢蓁收起笑容,瞪了他一眼道:“你欠我一袋金豆子,现在是不是想抵赖?”
阿彻忙道:“不敢不敢。我哪里敢抵赖?只不过你现在收容我,万一被他们发现,恐怕会惹来麻烦。”
麻烦?谢蓁不屑道:“你以为你现在是在哪里?”
阿彻一怔,下意识地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原来他慌不择路之下竟蹿到谢府的后门来了。
“你们是谢府的人?”他惊讶不已,又盯着谢蓁道:“难道你就是谢三爷?”
见他把自己认成了三哥,谢蓁不禁瞪着他道:“当然不是!你难道没听说谢三爷容貌俊美无双么?怎么可能长成我这样?”
听他语气中的骄傲和自我贬低,阿彻心里隐隐有些不是滋味,谢三爷又怎么样,难道他哥长得还会比他差?
脚步声越来越近,同时还有嘈杂的说话声传来。
“这里没有。”
“这里也没有!”
“那一定是进了这条巷子!追!”
梁奉仙眉头一皱,一把扯住了谢蓁的后衣领,道:“要说话进去说,不要挡着人的路。”
谢蓁心里一凛,顺从地迈进了门里,又回头看着阿彻,示意他快些进来。
阿彻不再犹豫,扶着老三跟了进去。
梁奉仙走在最后,转身缓缓合上了门。
门还没有关上,就被人从外一把推开了。
“让开让开,衙门办案,现在要看你府上有没有窝藏犯人。”
梁奉仙没有让开。
门外的捕快不禁骂道:“你做什么?难道是想妨碍公务不成?还是犯人就藏在你府上?”
他们竟不知死活的伸手推搡梁奉仙。
梁奉仙侧身躲避他们伸来的手,冷冷道:“你们……”
“瞎了你们的狗眼!”
旁边突然响起一声怒喝,然后一个人飞快地自梁奉仙的胳膊下钻了出来,两手叉腰挡在梁奉仙面前。
众捕快看时,不过是一个小孩子。
他们顿时发出一阵哄笑声,道:“你这女圭女圭也来出什么头?担心叔叔拿刀鞘打你屁/股哦!”
他们都大笑起来,但笑着笑着,他们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因为他们发现眼前的小孩子也在笑,笑的还很诡异,他在冷笑!
谢蓁冷笑道:“原来你们没有脑子。”
“你说什么?”一个年轻的捕快怒道,伸手就要拔刀。
谢蓁冷冷的地瞥了他一眼,冷笑不止,“你难道还不知道你现在是在和什么人说话不成?谢家的亲戚也是你们能随意欺负的?”
众捕快都怔住了,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推开的竟是谢府的后门。
那个年轻的想要拔刀的捕快现在手抖得很厉害,只颤声问道:“你们……你们是谢家的什么人?”
谢蓁冷哼一声,指了指身后的梁奉仙道:“这位,就是谢四夫人的哥哥,谢四老爷的大舅子,你们竟敢得罪他,难道是不把谢四老爷放在眼里吗?”。
众捕快闻言慌忙摇头摆手,连声道:“不不不!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老爷莫怪莫怪。”
他们这赔罪的话自然是对梁奉仙说的,但梁奉仙不过是一介江湖人,哪里说得来装腔作势的话?因此只面无表情地冷哼一声,并不说话。
谢蓁却不同,她自小在谢府长大,后来又入宫,权势人心她早就拿捏地很好了。
当下她冷笑着侧了侧身子,道:“你们现在还要不要进去搜查你们口中的犯人?我们谢家不仅会以礼相待,还会请衙门大老爷来府上喝喝茶,至于衙门大老爷回去之后嘛……这我可就说不准了。说不定他会因为你们的秉公执法好好嘉奖你们一番。”
但更有可能是革了他们的职,然后打他们一顿板子……众捕快深知自家老爷那欺软怕硬的脾气,如何还敢搜查谢府?
现在只一个个讪笑道:“误会、误会!一切都是误会!哈哈,大老爷请便,小哥儿也请便。”
谢蓁鄙夷地冷哼一声,退后一步,双手抓着门用力关上,将那群捕快挡在了门外。
“小邓,你他娘地居然还敢拔刀,差点害死我们了你。”有人骂道。
那个叫小邓的年轻捕快似乎是挨了一下打,只大喊了声“疼”,又听他道:“我哪里知道这里是谢府?你们知道?你们知道怎么不早拦着我?”
捕快们的骂声渐渐远去了。
廊下这才转出两个人来,自然是阿彻和老三。
阿彻将老三的身体靠在廊柱上,恭敬地拱手道:“多谢大老爷救命之恩。”
他已看出那些人是害怕谢家的权势、畏惧面前这位中年人才走的,至于出头的谢蓁,他只当“他”是这位大老爷身边的什么人狐假虎威罢了,全没将谢蓁视作谢家的人。因此他这句道谢的话是对梁奉仙说的。
谢蓁不以为意,丝毫不打算居功,只道:“我们替你赶走了他们,你现在是不是要告诉我们,他们究竟以为你杀了谁?”
阿彻面上又露出奇怪的表情来。明明那个黑衣人是为眼前这个小孩子来夺回金豆子的,怎么他却像是对这个人毫不知情似的?
他沉吟道:“你知不知道临安城的白公子?”
他这话说来有些奇怪,只说姓氏不说名字,而临安城里姓白的公子岂止有十几个?他这样说谢蓁如何能知道他说得是谁?
但谢蓁偏偏知道,因为城里姓白的公子虽多,让她印象深刻的却只有一个。
“说的难道是绸缎庄白老板的独子白胜勇白公子?”
阿彻没想到“他”居然马上就猜到了,只奇怪道:“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他?”
谢蓁沉默片刻,才道:“我不仅知道他,我还知道他现在八成已经死了。”
阿彻耸然动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