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醉酒的梁奉仙现在却不在房里歇息,他一向是很能装醉的人,他现在正在谢四老爷的书房里。
说来也是好笑,他们两个人装模作样的在一个桌子上吃过饭喝过酒,却还没有真正的两个人独处过,尤其是现在桌上还没有酒。
在完全清醒的时候面对一个自己很讨厌的人,梁奉仙觉得自己最近越发本事了。
谢四老爷也没想到他回来,毕竟两个人除了虚与委蛇之外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因此好奇道:“梁师兄今日怎么会来?”
梁奉仙冷笑道:“我今天才知道原来谢四老爷是个深藏不露的人,不来探探深浅,我怎么敢把师妹交给你呢?”
谢四老爷揣着明白装糊涂道:“梁师兄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我有些听不明白呢?”
梁奉仙冷哼一声道:“这里除了你我之外没有别人,你再装可就没意思了,开门见山吧,那白公子是不是你派人杀的?”
谢四老爷吃惊道:“你说什么?白公子死了?哪个白公子?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梁奉仙道:“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吗?这位白公子正是被阿彻灌了一肚子金豆子,所以才被人杀死,他死后被人割开肚子取走了金豆子,你敢说这不是你派人做的?”
谢四老爷轻啧一声,满脸嫌弃道:“还是破月复而死?这究竟是什么人做的?这么凶残?”
梁奉仙道:“好,你要装那你就装吧。只不过你大概有一点不知道,我用来装金豆子的袋子十分特殊,曾经被我泡了七七四十九天的药水,如今袋子早沾上了一股子洗也洗不掉的药味,我只要一闻,就知道它在哪里,绝不会把它弄丢。说来真是巧了,我一来就闻到了你屋子里的那股子药味,难不成是你不小心捡到了那个袋子么?”
谢四老爷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空气中却是没有任何一丝异味。他不禁对梁奉仙的话生疑。却又想到,或许是有一种药是梁奉仙这个神医能闻到而别人不能闻到的,因此也不做声,眼神却忍不住飘向了书案上的一个盒子。
梁奉仙“哈哈”一声。站起身。猛地将那个盒子抢到了怀里。打开一看,果然其中有一袋金豆子。
他斜眼看着谢四老爷,眼神似乎是在说“现在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谢四老爷笑道:“原来梁师兄真的在这袋子上做了手脚。我只当你是骗人的。”
梁奉仙道:“其实我确实是在骗你,这钱袋子其实不是我的,更不要说有什么被药泡了七七四十九的袋子了,我不过是诈你一诈罢了。”
谢四老爷仍笑道:“原来是这样,偏我还中计了,真是愚钝至极。”
梁奉仙道:“这也不能怪你,做贼的人自然都会心虚。你的事情本来和我没什么关系的,但偏偏我替你背了一个黑锅,这份天大的人情,你可要还我。”
谢四老爷奇怪道:“我自觉不曾给人添过什么麻烦,几时累的梁师兄你替我背什么黑锅?”
梁奉仙哼道:“你的手下杀了白公子,却被阿蓁那小丫头误以为是我杀的,你说我这难道不是替你受过么?”
谢四老爷皱眉道:“蓁儿也知道白公子这件事?”
梁奉仙嗤声道:“她岂止是知道,简直全程参与了这起案件,你大概还没有听说,她今早自己一个人冲到公堂上去了。”
谢四老爷果然还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只用力一拍桌子道:“什么?她怎么能胡来?”
梁奉仙道:“这倒要问问你了,你和我师妹究竟是怎么教养她的,竟教出了这么一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傻丫头?”
谢四老爷听他说谢蓁是个傻丫头,心里顿时有些不快,只板起脸道:“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就不劳梁师兄你操心了。”
梁奉仙心道:这她要不是我徒弟,我还懒得操心了。
只道:“是是是,我管不了也懒得管,我今日来便是要告诉你的,你若是不想我将事情的真相告诉她,便答应我一个条件。”
谢四老爷道:“条件?是什么条件?”
梁奉仙道:“我要你送小丫头去上京。”
“去上京?”谢四老爷吃惊道:“为什么要送她去上京?蓁儿还这样小,来年就要上学了。”
梁奉仙道:“去上京难道就不能学了?再者,你父亲不就在上京城中居住,她到时候住在你父亲那里,有他亲自教导,岂不是也很好?”
谢四老爷却仍是不解他非要谢蓁去上京城的意图,只摇头道:“不,我和她母亲都希望她能留在我们身边。”
梁奉仙道:“是么?既然如此,那你现在大可以想想怎么和她解释一贯温和的父亲居然是个随意断人生死的杀手?”
这件事若真叫蓁儿知道,岂不是要让她担惊受怕?
谢四老爷犹疑道:“梁师兄难道非要以这个条件交换不可么?就不能再想想其他的?要我拿几袋金豆子交换都行。”
梁奉仙啐道:“屁话,我难道看起来像是个缺钱的人吗?我告诉你,我那天下第一神医的名头就是钱了,只要我一声招呼,要送金子给我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你这算什么?”
谢四老爷道:“那你为什么非要蓁儿去上京?”
梁奉仙道:“啰嗦,我这样做自然有我的理由,你问那么多做什么?”
谢四老爷闻言心里也有些窝火,只甩袖道:“梁师兄你既然将理由都说不出来,又怎么能教人信服?这交易不做也罢,你请吧。要和蓁儿怎么说都行,左右这是我的女儿,难道还会和你更亲不成?”
要说和谢蓁亲近,这梁奉仙心里还真有些没谱,只诈唬道:“你可别后悔!”
谢四老爷冷冷道:“不后悔,梁师兄走好不送!”
于是梁奉仙就很丢脸的被谢四老爷赶出了书房……
谢蓁看见他的时候,就觉得他的脸色难道的不行,只奇怪道:“师父,究竟是谁惹着您了?”
梁奉仙看着她,真想在她面前细数谢四老爷的不是。但想着万一撕破脸皮对谁都没好处。因此又硬生生忍住了,只轻哼一声,别过头不理谢蓁。
谢蓁一时间有些无言,她也有正经事要问他。才没心思哄这么一个老小孩。只道:“师父。您之前说我戴的那张人皮面具,是您从一个小男孩脸上割下来的,不知道您对这个小男孩还有没有印象?又对他了解多少?”
梁奉仙顿时来了兴趣。道:“怎么?你现在对做人皮面具起了兴趣不成?嘿嘿,为师我可以教你怎么割下一张完整的脸来。”
……谢蓁嘴角微抽,道:“师父,您误会了。您好好问答我的话便是了,至于旁的,就不要再提了吧。”
听她这副语气,对割脸这一桩事还是有些排斥,梁奉仙心里顿时觉得没多大意思了,只道:“我割过的人皮面具也不少了,哪里就记得那一个小孩子?难道我割他的脸之前还要先问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么?”
谢蓁道:“那您再好好想想看,这个小男孩有没有什么亲人,比如弟弟之类的?”
梁奉仙下意识又要模胡子,却顶着一张没胡子的中年大叔脸,只好模着下巴仔细回想道:“你这么说,我倒还真想起了一点,那小孩子似乎真有个弟弟,比他小个三四岁,病怏怏的,瘦的跟猴似的。”
谢蓁急忙道:“那您杀了他之后,这个弟弟去了哪里您知道么?”
梁奉仙道:“这我怎么知道?我杀人难道还管他他家人的死活不成?那小子偷我的银子被我发现后就杀了,至于他那个弟弟嘛,我就没注意了,想来不是饿死就是病死了吧?”
谢蓁道:“他们的父母呢?”
梁奉仙道:“他们是乞丐,哪里有什么父母?”
谢蓁张了张嘴,心里突然有些心疼阿彻。
梁奉仙看她那副神情更加觉得奇怪,“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会问到他?居然还能猜到他有个弟弟?”
谢蓁语声艰涩道:“师父,如果有一天,那个男孩子的弟弟出现在你面前,你会怎么做?”
梁奉仙不以为然地耸肩道:“他出现就出现吧,我有什么好怕的?左右我当时顶着不是这张脸,就算我现在站在他面前他也一定不会认出我,再者,就算他知道了我是杀他哥哥的凶手,难道他还还有本事找我报仇不成?”
谢蓁皱了皱眉,不知道该不该把阿彻的事情告诉他,只道:“您方才说,您就是因为那个小孩偷了您的银子就杀了他?”
梁奉仙道:“那时候我初入江湖,没有银子简直寸步难行,那小乞丐却偏偏要偷我的银子,你说他是不是该死?”
他这样说,未免将人命看得太轻了些。谢蓁怒道:“银子没了可以再赚,但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您救得活么?枉你口口声声说治病救人要严谨,怎么就这样轻易让一个犯了小错的孩子丧命?”
梁奉仙沉默片刻,才叹了口气道:“你说的不错,换作是现在,想来我就不会杀他了,还是因为当时太年轻了啊。”
谢蓁沉默不语,只觉得他这一句太年轻了实在太勉强了。
梁奉仙见她神情郁郁,忍不住道:“行了你啊,做徒弟的还教训起师父来了,适可而止啊!”
谢蓁闷闷地点了点头,到底还是决定隐瞒阿彻一事。
正说着,楠儿一脸欣喜地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小姐,快……快!”
谢蓁一头雾水道:“快什么啊?你喝口水慢点说!”
楠儿拍着胸口给自己顺气,道:“您快去昌禧院看看吧!”
昌禧院?谢蓁吃了一惊,道:“怎么了?可是祖母她老人家身体有什么不好?”
“啊?”楠儿没想到她会怎么想,连忙摇头道:“不、不是,哎呀,小姐,您想到哪里去了?是老太爷,老太爷回来了?”
谢蓁又是一怔,“祖父回来了?”
那一世的记忆席卷而来,铺天盖地地将她淹没其中。
那一世,祖父也是这个时候回来了,然后将她带去了上京,然后谢家的噩梦就开始了。
这一世,她已提前见到了晏铭,或许,在她见到他的那个时候,那个噩梦就已提前开始了么?
噩梦的重合。
她的身体微微发抖。
梁奉仙看在眼里,只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轻声唤她回神,说道:“你怎么了?难道谢老太爷很凶不成?”
谢蓁勉强笑了笑,道:“不,不是,祖父他……是个很公正的人。”
这样公正的人那一世却被她连累的晚节不保。
谢蓁的鼻头有些发酸。
梁奉仙不免更加奇怪了,“他既然不凶,那你这一脸委屈是为了什么?”
谢蓁道:“是因为太久没见,太过激动了嘛!”
梁奉仙最烦这些人情,只撇了撇嘴。
谢蓁站起身,整了整自己身上的衣服,紧张道:“楠儿,我身上的衣服乱不乱?头发要不要重新梳过?”
楠儿还从来没有看见她这么紧张过,忍不住抿着唇偷笑道:“小姐的头发很好,不用重梳了,至于这衣服嘛,咦,小姐,您最近的衣服怎么都大了一号?这袖子都遮住手了。”
谢蓁道:“哦,是我近来想要穿的宽松一些,没什么打紧的。”
楠儿不疑有他。只点头道:“再看也没有多宽,除了袖子太长之外,肩膀腰身也没有什么不合适的,想来是小姐您最近长高了吧!这一身是再妥当不过了,您还是快过去吧!夫人也在那里等着您了。”
“哦哦哦。”谢蓁有些慌乱地连声答应,抬脚急急地迈了出去。
昌禧院里因为谢老太爷回来的缘故,人情走动比以往更加勤快了,只挤得满院子都是人,下人们更是要来来回回地走上好几遍,似乎都想在老太爷面前露一露脸。
这么多丫鬟,谢蓁却偏偏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正厅门口的那一个。
那丫鬟看起来年纪比她还要小,身子也娇小,站在那里,因为太久没回来与周围的人生疏了而显得娇怯怯的,但她那一双眼睛却很机灵地偷偷打量着来往的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