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来日夜兼程果然很快就回到了临安城,将信交付给谢四老爷后,又带着蒋鹤很快就启程去了上京城。
这让想写封回信给他带回去的谢四老爷和谢四夫人很是郁闷,无论是谁等第二天起来之后发现那个人突然走了而自己原本的计划也被全盘打乱了的时候都会感到很郁闷的。
好在他们还有谢蓁写给他们的信。
他们原本就常常地反复地读谢蓁给他们写的信,在知道她没法子回来和他们一起过年之后,他们更是将信纸贴身带着聊慰思念。
今日他们第二次打开了谢蓁写给他们的最新的一封信,也就是昨晚云来送来的那一封。
信上说她去了皇宫,皇宫里没有什么好玩的。
他们几乎可以想象到她嘟着嘴巴一点都不稀罕的样子。
信上说,她最近交到了两个很有趣的朋友。
他们也能够想象到她在写这句话时兴奋快活的样子。
信上还说,天气冷了,她希望父亲母亲能买一些棉衣来送给那些睡在桥洞下的可怜的乞丐们。
女儿的希望愿望,为人父母的当然一定会尽力去完成,虽然这愿望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
黎氏真的一点都不理解她为什么突然就说要让他们给那些乞丐送去一些御寒的衣物。
谢四老爷当然知道原因,因为他早就知道谢蓁和那些乞丐有过接触了,一开始是被他们骗了一袋金豆子。后来不知道怎么他们就成了朋友,再后来阿蓁还替他们上过公堂。
“不管怎么样,女儿既然这样说了,那我们就这样做好了!”
谢四老爷说笑间就将事情安排了下去,并且比谢蓁所希望的还要完善还要好。
伶俐的下人们很快就准备好了。
第二天,谢府门前就搭起了粥棚,谢家几位夫人身边有头有脸的大丫鬟亲自出面施粥。
粥还是实实在在的白米粥,绝不是用陈年的旧米或是麸料熬的,一大碗粥还加两个又白又胖的馒头,一口气吃下去简直可以暖一天。而谢家的善举还不止在这一天。他们家的粥棚一直搭到了正月十五,这又是后话了。
再说谢家不单单是施粥而已,他们还发又厚又温暖的大棉衣,这些衣服也绝不是府上的人穿剩下的。一看衣服的料子成色就知道这一定是新做好的。
临安城的每一个乞丐每天都能喝上一碗热乎的白粥和两三个结实的大馒头。每一个乞丐都能领到一件御寒的厚棉衣。
这简直是他们行乞的这些年里从来都没有的事。
老三的肚子总算是真真正正的知道了饱的滋味。他此时就穿着那件新棉衣翘着二郎腿躺在桥洞下,怀里还捂着一个白馒头。
“这日子……啧啧,爽啊!”他闭着眼睛。一脸享受,十分知足。
阿彻嗤笑一声,拿脚轻轻踢了踢他的腿,道:“这日子不过是像样了一些罢了,你就满意成这样,要真让你住大宅睡大床吃山珍海味,你岂不是要美死了?”
老三嘿嘿笑道:“要真能让我过一天大老爷的生活,我就算是立刻就死了也甘愿啊!”
他说着,又用力叹了口气道:“可惜可惜,我老三没有这个命哟。”
他虽然在叹气,但神情却并没有很难过,因为对他而言,做乞丐其实也不是那么不好,真要让他做大老爷,他说不定还觉得不如做乞丐来的舒服自在。
阿彻鄙视地斜睨了他一眼。
老三却又兴致勃勃道:“不过老大你就不一样了!你还年轻,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做什么大官呢!”
“呸!”阿彻啐道:“什么大官?老子才不稀罕做什么大官呢!成天端着架子,有什么趣?”
“什么趣?”老三道:“你要是做了大官,那趣味可多了去了!住不完的大宅子,你要是高兴,拿金子打一架牀也可以啊!你还可以吃燕窝鱼翅,到时候啊……”
他顿了顿,发出了一声短促猥/琐暧/昧的笑声,“到时候啊,你想睡多少女人就能睡多少女人,啧啧啧,这日子岂不是比神仙还要好过?”
阿彻白了他一眼,很不客气地一脚踹了过去。
老三“哎哟”一声身子一歪,怀里的馒头就滚了出来。
老三嘴里又发出了一声“哎哟”,这一声就要比前头那一声要情真意切的多了。啧啧,白白胖胖的大馒头,他心疼啊!
老三飞快地将馒头捡了起来,吹去了上面沾着的沙土,一脸心疼地重新塞到了怀里。
“哎呀,老大。”他又挨着阿彻坐下,道:“你别不信,做官总比做乞丐好啊!你看,谢家要不是有谢老太爷和谢大老爷在上京城做官,能受到城里百姓们的爱戴吗?能有银子给我们施粥发棉衣吗?”。
阿彻侧头瞅了眼他身上崭新的棉衣和他怀里鼓鼓的一团,没有说话。
老三也打量着他,颇有些郁闷道:“诶,不是我说,老大,你怎么还不去领棉衣啊?瞅瞅你身上穿的这件,啧啧,也忒破了吧,简直给兄弟们丢脸啊!还有你这鞋,也该换了,这两大脚趾露的,忒难看了!”
阿彻翻了个白眼,猛地用力给了他一记肘击。
“老子乐意!少废话!”
老三倒是还想多说几句呢,这会儿也只能捂着肚子疼得只“哎呦”了。
阿彻低下头,目光落在了自己探出鞋的两只大脚趾上。
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去谢府喝粥领棉衣的,他依然同往常一样,肚子饿了就到酒楼的后巷里翻泔水,觉得冷了就跑回桥洞下窝着睡一觉。
明明谢府能保障他的温饱。但他偏偏就是不要,总觉得要是吃了穿了谢府的,他心里别扭。至于怎么别扭,这大概就是想到谢三爷和谢六小姐帮了他们这帮兄弟,他们还没能把这份恩情还上就又开始吃恩人穿恩人的,这简直太不要脸了。
阿彻无疑是很要面子的,但一个乞丐要是好面子那他一定就要吃亏。
阿彻现在只想着能快些将欠谢三爷和谢六小姐的恩情还上。这样想着,他似乎也没那么饿了。
吃饱喝足的老三又跑到其他兄弟那吹牛谈天去了,他们如今不用乞讨就有的吃穿,这生活简直比神仙还要快活了。他们终于也能过上一个像样的年了。
夜渐渐深了。阿彻越来越觉得冷,冬天的桥洞实在不能算是一个好住处。
他将自己蜷成一团尽力减少热量的流失,昏昏沉沉地闭着眼睛睡觉。
但他的听力居然还很好,反应也很灵敏。
一阵衣玦破空声。
“谁!”他立刻翻身坐起。狼一般的眼睛逼视着桥洞口。
那里果然站着一个人。背对着月光水光。看不清脸,但他那一双眼睛却比月光水光还要亮。
“你还没有死吗?”。来人先开口了,特意压低的声音粗噶沙哑。
尽管他有意隐藏自己的身份。还因此刻意改变了自己的声音,但阿彻还是敏锐的立刻就认出了他来。
“原来是阁下!”他笑道,紧绷的身子也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原来来人就是那天带走白公子的那个黑衣人。
黑衣人没有说话,他发现自己的伪装居然被人轻易识破,一时间还是有些懊恼的。
阿彻却笑道:“那一次真是谢谢阁下了,要不是阁下,我们兄弟们那一口气一定还只能憋着哩!阁下却替我们杀了白公子。”
黑衣人冷冷地看着他,片刻后,终于开口道:“你感谢我?但我却听说你们因此吃了不少苦头。”
阿彻不以为然道:“是遇到了一些麻烦,不过好在我们又贵人相助,事情最后也完美解决了。”
黑衣人似乎点了点头。
阿彻又好奇道:“不过,阁下你今夜的来意是?”
黑衣人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抬了抬手,将手里提着的东西朝他扔了过去。
阿彻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朝自己飞来,来不及细想便张开怀抱一把抱住。
抱住后,他虽然在黑暗里看不到他接住的是什么,但手上的触感却已经告诉了他。
厚实的,柔软的,原来是一件棉衣!
“这……”阿彻讶然。
黑衣人淡淡道:“这原本就是为你们兄弟们准备的,你要是不收下岂不是不领情?”
“原来就是为我们兄弟们准备的?”阿彻更加惊讶,“但我们和谢家……”
他脑中灵光一闪,突然就有了一个猜测,不由得兴奋道:“难道是谢三公子和谢六小姐的意思?”
黑衣人道:“六小姐亲自写信回来请四老爷多多照顾你们,你现在总该知道,你若是不收,该多让人寒心了吧?”
阿彻抱着棉衣的手紧了紧,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黑衣人似乎又点了点头,再次扬手,又将一个什么东西抛了过来。
阿彻双手抱着棉衣一时间腾不出手去抓,好在那黑衣人扔东西的准头很好,那东西居然恰好落在了棉衣上。
热乎乎的面粉香味传来,热气冲上他的脸。
是馒头!居然还有热乎乎的大馒头。
阿彻忍不住放声大笑,“谢三公子和谢六小姐真是看得起我阿彻!”
黑衣人淡淡道:“你既然知道,就不要轻易死了才好。”
他这话说不上难听,也绝对称不上有多好听,但却是充满善意的。
阿彻再次笑道:“一定!”
黑衣人于是转身就要离去。
阿彻忙道:“谢三公子和谢六小姐什么时候回临安城?”
黑衣人头也不回道:“不知。”
阿彻又道:“我刚刚听你说谢六小姐是写信回来的,那我能不能也写信给她?”
黑衣人的语气终于有了一丝变化,道:“你会写信?”
阿彻顿住,“不会……”
那黑衣人似乎发出了一声嗤笑,然后身子一纵跃上了堤边的树枝。
阿彻现在穿着刚刚得到的棉衣再次躺在了下去。
棉衣果然很暖和,他突然觉得之前那个死要面子的自己是个大傻瓜。
这一点在他开始吃馒头之后更加深刻了。
有什么能比吃饱穿暖更加重要的呢?
不过,确实还有一件事是他决不能忘记的。
那就是报恩。
谢三公子和谢六小姐如今在上京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说不定永远都不回来了,那他岂不是永远都不能回报他们的恩情?
或者,他可以去上京城找他们?
这个念头一生起,立刻就在他脑子里形成了热切的冲动,他决定等过完年他就要启程去上京。
他这下子什么瞌睡虫都跑光了,耳边还能听到不远处老三和兄弟们的说笑声,可以想像他们现在一定也很愉快。
阿彻就好似一头豹子一样矫捷的跳了起来,跑出桥洞,跑上河堤,往山上跑去。
他这次走不能带上他的哥哥,他一定要和他哥哥好好道一次别。
回去复命的黑衣人再一次跪在了谢四老爷面前。
“他收下了?”谢四老爷淡淡道。
黑衣人沉声应了句是,“属下一说是谢六小姐的心意,他二话没说就留下了。”
谢四老爷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样子让他知道他又欠了蓁儿一份人情,不错。”
黑衣人面上闪过一丝疑惑。
谢四老爷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他,道:“问。”
被他看穿心思的黑衣人惭愧地垂下头,道:“属下不明白,那阿彻不过是一个乞丐。”
是啊,一个乞丐,能有什么用呢?
谢四老爷挑了挑眉,“你和他接触过,你难道还觉得他以后只会是个乞丐么?”
黑衣人心头一震,“属下知错。”
谢四老爷轻轻“嗯”了一声,又问道:“你知不知道他来临安城的时候带来了一件什么东西?”
黑衣人老实道:“属下不知。”
谢四老爷微微一笑道:“那你为什么不去山崖上看一看?”
黑衣人的神情更加疑惑。
但谢四老爷已不肯再多说了。
黑衣人只好垂头退了出去,“属下明白。”
他难道是真的已经明白了么?他其实还不明白,所以他从谢府出来后便直接去了山崖。
毫无疑问的,他看到阿彻。
阿彻当然看不到隐藏的很好的他。
阿彻好像在对一个坑讲话,那小小的坑旁边还有一个小土堆,月光下的土还是潮湿的,显然是刚挖出来的新土。小土堆旁还有一个大土堆,前面立着一个木牌,显然是谁的坟墓。
阿彻为什么这么晚了还要到这里来,他难道和这个墓主有什么关系么?他又为什么要挖一个坑,难道是想藏什么宝贝么?
阿彻对着那个土坑说了很多话,只等到月亮被乌云死死的藏起来后才将坑重新填上转身下山。
黑衣人于是从黑暗里站了出来,就站在了阿彻刚刚站着的那个地方。
他实在忍不住心里的好奇,便着手挖阿彻刚刚填上的那个坑。
他突然打了一个寒颤,月亮又从乌云背后露出脸来。
月光下,坑里的那个小罐子泛着阴森森的乌光。
他当然没有打开那个罐子,因为他已隐约猜到阿彻到这里来的理由:阿彻不是和那个墓主相熟,而是和这罐子里的人相熟,这罐子装着的或许是他亲人的骨灰!
难道阿彻带来临安城的那一件东西便是这个小小的骨灰坛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