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老爷谢谨前往平乐郡赈灾前就给谢四老爷写了一封信,要谢四老爷尽快来上京城,至于要他来做什么,却没有明说,反正他们心里都清楚的很,因为二老爷此次出行凶多吉少,他一定要保证在他出事之后立刻就有人顶替他的位置,谢家的人可以死,谢家的家业却不能散,这个顶替他的最好人选当然是谢四老爷谢谆,谢家里谁还能比谢四老爷清闲,又给谁能比谢四老爷更懂得隐忍韬晦?
但谢四老爷接到信后却很不情愿,甚至遮遮掩掩地都不愿意让谢四夫人黎氏看到这封信——作为一个母亲,黎氏如果知道有机会去上京城看女儿,一定恨不得立刻就飞去。
谢四老爷却真的一点都不想去上京城,倒不是他不想念谢蓁,而是因为他做了这么久的富贵闲人,突然要让他勤快起来,他一时间实在是有些不适应,再者去了上京城,他就得在谢老太爷眼皮底下生活,谢老太爷还不得从早到晚从头到脚找他的不是?
谢四老爷决定把这封信藏起来,能拖几天就多得几天快活日子。
但事情有时候偏偏就是不如人意,你越要躲藏什么,就偏偏越快被人找到。
谢四夫人黎氏一只手捏着信纸,一只手揪着丈夫的耳朵,“你说说,这信你是几时收到的?为什么要瞒着我?除此之外,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也一样瞒着我?”
女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她们心里一旦生出怀疑的火苗。立刻就能变成燎原大火。
谢四老爷对谢四夫人的这番举动却是甘之如饴,一个男人爱着他的女人的时候,那么无论他的女人做什么他都会觉得很享受的。
但谢四老爷被揪住的这只耳朵现在真的有点痛了,他连忙“哎呦哎呦”地叫唤着,偏头伸手将自己的耳朵从谢四夫人的手里救出来。
“我哪里还敢瞒夫人什么事,我对夫人的一颗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鉴。”他赔笑道。
谢四夫人轻轻哼了一声,算是勉强相信了他,然后整个人又像是一根弹簧一样跳了起来,“我去准备去上京城的东西!”
她说完立刻就招呼丫鬟们快点行动起来。
谢四老爷有些无奈又满面宠溺地看着她轻快的身影,自从她做了母亲之后。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快活过了。就好像当初和他刚刚认识的时候一样眉目飞扬。
“算了,去就去吧。”谢四老爷摇了摇头,起身往书房去了,他要离开临安城了自然要将一些事情交代下去。
谢四夫人的动作很快。几乎当天就收拾好了行囊。当天晚上就催着谢四老爷第二天出发。
谢四老爷哼哼答应着。趁机哄她又来了一回。
等到了第二天,谢四夫人的身子虽然酸软的不行,却还是很早就起了牀。很快地洗漱了一番,又到谢珏住的小房间给他穿衣,谢珏如今已经能够听懂大人说的话了,听到谢四夫人说要去找姐姐,顿时高兴地抱住了谢四夫人的脖子,怎么劝都拉不下来,一旁的女乃娘生怕勒疼了谢四夫人,连忙上前要强制帮谢珏抱下来,谢珏不依,扭着**,将脸深深埋在了谢四夫人的颈项间。
谢四夫人闻着儿子身上的乳香味,又被他扭得有些痒,忍不住发笑,轻轻拍了拍他的小**,柔声道:“好了好了,娘抱着你就是了,来,先穿衣服。晚了的话,今天可就看不到姐姐了。”
这当然是她哄谢珏的话,要知道就算是从凌晨就出发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内赶到上京城的。
谢珏很吃着一套,果然老老实实地捏住了自己的衣角,女乃声女乃气道:“换。”
谢四夫人笑着点了点头,温柔地给他套上了衣服。
给谢珏洗过脸喂过粥后,谢四夫人就抱着他去了谢芸的院子,谢芸这一次也很他们一起去。
谢芸显然也很激动,她虽然将这激动掩饰的很好,不叫谁看出来,但却是一宿都没合眼,整夜都想着繁华的上京城,于是等今天早上,脸上就多了一对脂粉也掩饰不住的黑眼圈。
谢四夫人没有说破少女激动的心情,只温柔地问她用过早饭了没有。
少女轻轻点了点头。
谢四夫人又问东西都收拾好了没有。
少女再次轻轻点头。
谢四夫人进来后,她除了诶谢四夫人请安之外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了,她竭力让自己表现地大方一些,能显得她对去上京城这件事不怎么在意最好,宠辱不惊,大户人家岂不都喜欢这样得体的女孩子?
谢四夫人特意翻了翻她整理的箱子,果然是一丝不苟,该带的东西一件都没有落下,不该带的东西也都没有放进箱子。
谢芸的确是个认真的让人放心的孩子,谢四夫人放下心的同时也苦笑了一下,这个孩子对她一直不怎么亲近,礼貌是绝对不差的,但问题就是太省心了些,谢芸除了有什么事是她自己处理不了的才会去找谢四夫人,否则基本上都是亲力亲为,绝不肯麻烦别人。谢四夫人总觉得一家人就是要相互麻烦的,要是都相敬如宾,那感情一定不深。
谢四夫人压下心中的怅然,抱着谢珏,领着谢芸又回了院子。
谢四老爷居然还没有起牀。
谢四夫人起牀时他还没有醒,现在等她出去转了一圈做完了那么多事情回来,他居然还在睡。
谢四夫人这时候当然有些生气了,将谢珏托付给了谢芸,沉着脸大步进了厢房。
不多时,谢芸就听到了房里响起了杀猪一般的求饶声。
少女的脸微微一红,连忙抱着小弟弟站远了一些。
谢珏搂着她的脖子。满脸好奇,“爹爹,疼了?”
谢芸微微一笑,将脸贴在小弟弟的脸上,柔声道:“好珏儿,这句话你待会儿可千万不能说。”
谢珏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谢四老爷出门的时候精神很好,谁也没能看到他手臂上被谢四夫人掐出来的青紫色。
他们先去了昌禧院给金老夫人辞行,谢二夫人和谢三夫人居然也在那里,谢三夫人正不知道和老夫人说些什么,脸上浅笑盈盈。而谢二夫人看起来就不怎么高兴了。沉着一张脸,看到谢四老爷他们更是招呼也不打一个,甩袖就走了。
谢四老爷和谢四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在奇怪他们这个二嫂今天是怎么了。
谢四夫人将询问的目光望向谢三夫人。
谢三夫人等她站到身边的时候。才轻笑道:“没什么事。你们就安心去吧。家里有我呢!”
她既然这样说了,那谢四夫人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了,于是谢四夫人干脆就不问了。笑着回道:“等我回来,一定给嫂子们带礼物。”
谢三夫人哈哈道:“这难道还敢少了我们的?”
但等到谢四老爷他们出了府门后,终于是明白谢尔夫人究竟为什么不高兴了。
府门外竟然已经有个人再等着他们了。
这个人坐在马上,似乎已经等了很久了,便连他座下的马都已经在不耐烦地来回踱步了,而他脸上却连一点不耐烦的神情都没有,他似乎是个不怎么会生气的人。
谢四老爷傻眼道:“三哥?”
谢三老爷笑着点了点头。
谢四老爷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于是猜测道:“三哥是要送我们出城?”
谢三老爷却道:“送你们去上京城,顺便留在那里做一笔买卖。”
谢四老爷了然地点了点头,并不怀疑他三哥说的是假话,他三哥是商人,商人岂不到处都有生意可以做?同时他也想出他二嫂那样生气的缘故了,想来是觉得谢家四个兄弟如今有三个都要去上京城了,独独留下了老二,二嫂这是觉得老爷子不厚道欺负老实的老二呢!
但谢二夫人若是因为这件事埋怨谢老太爷,那谢老太爷真就有些冤枉了,因为便连谢老太爷也没想到谢三老爷会来。
“你来做什么?”谢老太爷奇怪道。
谢三老爷依旧是拿对谢四老爷说的那番说辞回答他,“上京城这边有个小生意。”
谢老太爷微微颔首道:“是什么生意我也不问你了,你该晓得分寸。”
谢三老爷恭声应是,从谢老太爷的院子里出来之后便负手在园子里散步。
云来很快就奉命来请他。
谢三老爷神情淡漠地跟他去了。
谢玧正在等他,看见他十分高兴地迎了上来,道:“父亲。”
谢三老爷听到这个称呼,整个人就好像突然老了十岁,他摆了摆手,轻叹道:“不敢当,这里没哟外人,少主若是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吧。”
谢玧嘴角还带着笑,眼神却冷了下来,口中依旧亲亲热热道:“父亲为何同儿子这样身份?”
谢三老爷没有说话,自谢玧杀了柳氏的那一天起,他们父子两个之间的关系就注定恢复不到以前那样了。
谢玧终于也认清了这一点,倒也不生气,只吩咐云来给谢三老爷上茶,然后他亲自将一杯茶捧到了谢三老爷面前。
谢三老爷没有拒绝,一杯茶他还是受得起的。
但他也只淡淡地抿了一口,待放下杯子后就又立刻问道:“少主召我前来有什么吩咐?”
看他那副模样好像是希望能快一点知道任务,然后早一点离开似的,他好似一刻都不愿意在这里多待。
他确实感觉十分膈应,他理智上虽然已经接受了谢玧是他的少主,但情感上却还没有,他还将谢玧看作是他的儿子,所以要他听谢玧的差遣,他觉得既无奈又别扭。
好在谢玧也看出来他坐在这里就好像有虫子咬他一样难受,于是十分善解人意地将自己的谋划说了出来。
他只说了几个字,不算难事,但也不算容易。
他说;“时间不够了,我要离开这里。”
……
天彻底黑了下来,灯火通明的临安城这会儿每一户也终于都歇下了,都熄了灯,整座城静悄悄的。
却有一个人背着一个小行囊,偷偷模模地从城墙下的一个狗洞里钻了出来。
这个人是谁,他为什么白天不出城,反而要等晚上偷偷模模地钻狗洞出城呢?
“憋死老子了。”这人好不容易从狭小的狗洞里钻了出来,忍不住回头啐了一口。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这人的五官竟然长得很好看,就是脸脏了一些,衣服破了一些。
这个人自然是阿彻。
他如果不是晚上偷偷离开,等白天的时候,他那些兄弟又怎么舍得放他走?就算要走,也肯定是呼啦啦地跟着他一起走了。
阿彻没法子,要真是那样,他当然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拒绝兄弟的话,所以他只好等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离开,这一次,他早就打定主意要自己一个人走了。因为他这次去不是去享福的,如果是享福吃肉喝酒的话,他一定带上他的兄弟,但这次真的不是,要是一个倒霉,说不定还要没命的。
阿彻这次出城,是决定要做两件事。
第一件事要回报谢家兄妹俩的恩情。
第二件事要找到当年杀死哥哥的那个凶手。
第二件事当然要比第一件事要困难凶险的多,于是阿彻决定先去上京城报恩,再四处游历寻找仇人。
他肩上那个小小的背囊里只装了两件比他现在身上穿的这件还破的衣裳,至于前几日乞讨得来的银子他一分也没有带走,全部留给了他的兄弟们,反正他是个乞丐,这一路去虽说不可能吃上什么好酒好菜,但也一定饿不死他。
没有人会被饿死的,一个人的死法虽然有很多种,但却是绝对不可能被饿死,他如果真的是因为挨饿死去的,那也一定不能说是饿死的,他那绝对是懒死的。
阿彻不是个懒人,所以他坚信自己不会被饿死,他对未来的事充满了希望,他故意不去想他的仇人,因为这毫无头绪的事情会让他觉得愤怒会消磨他的乐观,他现在没有钱,没有兄弟,没有朋友,有的只有几身破破烂烂的衣服还有一个空空如也的肚子,他现在实在不能再没有他的乐观了。
阿彻哼着小调慢慢地走在山道上,小调是他从红街外听来的,听的不太全,因此哼来哼去就只有那么几句,再加上他跑调的厉害,因此这小调听起来简直难听的很,但阿彻却不觉得,他觉得自己还有几分唱歌的天赋,他也一点都不着急,因为山道上除了他之外一个人都没有,是绝对不会有人和他抢道的,山道现在就好像是他一个人独有似的。阿彻是个乞丐,是个很特别的乞丐,尤其是很会苦中作乐。
但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突然听到有个人在说话。
那人说:“你要去上京城么?”
阿彻立刻就打了个激灵,他方才一直留意着周围,清楚这附近除了他自己之外就没有别人了。
既然没有别人,那说这话的人会是谁?
阿彻的牙齿咯吱作响,然后勉强壮起胆子循声望去。
一袭白衣在黑暗中尤其扎眼。
鬼……鬼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