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熬过几个世纪轮回,她感觉总有个声音在耳边萦绕,时而轻时而重,时而又很温柔;身体温暖舒适,有时会感觉肌肤透着风,在自由地呼吸……
某个时辰某一刻,她终于拾得力气睁开双眼。入眼是一片黑暗。那夜静得可怕,静到她可听见轻微的呼吸声,随之而来的是意识的复苏。记忆中的画面一遍遍地回放,祭台,火焚,人妖魔,和最后的乞怜与风沙……一切皆不是梦,此刻回想起来还身临其境,禁不住颤抖。
她努力平静情绪,最大安慰就是至少她还活着。而后她试着动动手脚,幸而还很灵活,无痛无痒。她开始一点点地挪动手臂,轻微移动身躯。这连日躺着,身骨酸痛,自然想下床走走。却不料突然碰到一软热之物,她禁不住“呀”的叫出来。
“你还要挪到哪里?”一低沉男声忽然在黑暗里响起。
她条件反射地朝身后移动,一手臂突然伸过来,紧紧抱住她细腰。那一刻她不知所措,只能僵在原位。
“这床可是两侧皆不靠墙,你这是要滚到地上去?”那声音再次传来,不温不热。
她咽了几次口水,定声道:“兄台,可否给个光?”
这漆黑之地,她不知身在何处,更不知身侧何人?毕竟凡人,总希望能看个明白,虽然有时肉眼也无法看透真相。接着空中闪现一淡蓝光球,光线温和,恰好可视物。对于长久不见天日的她,这温和柔光倒是养眼。
她感激地側目相望,看到一张轮廓清晰的脸。面容沉稳不露声色,眼中倒影着蓝光,微微闪动。不知怎的,她眼泪竟“唰”地涌出。
曾经那一刻,她是如此渴望见到这张权威的面容,带着无尽希望,她想到绝望。而如今他就近在咫尺,她能不失控?而除了泪流,还有什么方式可让她释怀?
“我,不是……菱兰!”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彻底的蹦溃。
她日夜期盼,不就是想在他面前说出这句话?而这陌生的世界,她也只能说给他听。而后她听到自己的哽咽,在这寂静的暗夜里,是想止也无法止住的。
他突然双手抱住她,把她的头埋在胸前,很平静地道:“我知道,睡吧。”
她便很听话的睡去,象婴儿躺在母亲怀里,无忧无虑。空中弥漫着一阵淡淡的花香,那是他的迷香,迷惑的却不止今夜。她想,也许是那一刻,她已迷乱自己的一生。
她在清晨时分再次醒来,即刻过来四五个蓝衣婢女。她们好象就守着她醒来一样,接着扶她去沐浴。几日未下床,她几乎无法站稳,幸得这些婢女扶持,才勉强挪步。那是个设在后院的天然温池,修得极其华丽。她踏着细软毛皮铺垫的小路入池,百花瓣早已散入清池等候。水温偏热,却有着极好舒展筋骨之效。而四周点燃的红烛,柔光伴清香,凝气舒心恰到其位。
她惊讶于自己身上居然毫无火烧伤痕,而后想想:他们定有灵丹妙药,凭妖魔之力,要救个凡人自然也是易事。
“此地可是?”她忽然朝身边一婢女望去,好奇相问。心里却不期望她们能回她话。
意料之外,其中一看似地位稍高的女子恭敬回应道:“此地乃王的无正宫。姑娘在这里已沉睡五日五夜。”
“无正宫?”她当然不知这殿又是何种来头。这里宫殿楼阁重叠,她至今都无法叫出几个名字。
“无正宫是王专属,必须得王特许才可入殿。”婢女低声回应。
想必这“特许”不是一般荣誉,难怪她们对她如此礼待。整个城池都是他所有,多几处寝宫也不奇怪,想到此,她不再多问。出浴时,她算是重新掌控四肢,勉强可自己行走。她们送上一套红裙,玫瑰般娇艳的色泽,顺滑柔软的上等丝质,似量身剪裁,舒适贴身。最后,她们把她打扮得像位待嫁的公主。
“姑娘可到赏心园散散步。”其中一婢女轻言。
听着像是提议,她心知这也是他们的王早做好的安排。她随着她们穿过几条小石路,来到后院的“赏心园”,是个极其讲究的花园,山石流水百花争艳。她只觉身心疲惫,无心观赏,随处找个石凳安静歇息。
从生到死,又从死挣扎到生,这期间种种,已超越她年龄可承受的底线,她需要时间理清。她的雇主还有他们的王?他们之间有何种纠结?而整个城池和师父又有何种牵连?她要如何离开此地,寻找师父?……
“陛下。”婢女们胆怯的声音打断她的思路。
她寻声望去,一高大身影映入眼帘。她记得他,他们的王——无名。他一身黑色长袍,金色文条极其恰当的镶嵌在领口和宽袖边,和着一条金色的宽腰带。头束着发冠,几缕细发懒懒的垂在宽阔的肩膀上。他面无表情,感觉是如此寒冷不易相近。
他缓步向她走来,她顿觉冷气逼人,不得不收回仰望他的目光。此刻她正斜坐在那张石凳上,红色裙服顺着石凳,滑到地上,如朵争艳丛中的玫瑰,让人欲折却不忍。待他靠近,她朝他挤出一个微笑,以示友好。她至今不知到底发生何事,但很明显是他救了她。
他露出一抹轻蔑的笑,淡然道:“你,随我来。”
他只需一个眼神,即可折服万物。她如此一个卑微凡人,又如何敢违背?此刻双脚似乎已不是她所有,一切行动都不得不随他意。
他们步出宫殿,轻羽看到三四个和她穿着一样的清秀女子,此时才知她这公主似的装扮,不过是供他使唤的婢女之一。藏于这娇艳的队伍里,她淡然失色,毫不起眼。
随着他的队伍鱼贯而行,穿过石雕妆点的花园,巨石撑起的长廊,最后步入一奇特宫殿。各种怪兽恶相丛生,如幻似真立于宫殿各角落,像在炫耀某种战利品,又像是真实记录种种恶斗史。她梦里读过他的记忆,深知他这一路经历过的梦魇。
队伍行至一石门前,守卫领命把石门重重推开。一阵熟悉的欢闹声如雷灌耳,轻羽透过众身影,看到偌大的满是魔兽围观的祭祀场一角。她双脚像是被铁钉在地上,无法挪步。那种绝望到死的感觉重新袭来,让她无法喘气。而那万千生灵之下,月兑衣而立的画面依然历历在目。他似乎感觉到异样,回过身一把拉过她,直接带到观礼台上。非常明显,这一次她是站在这个最高权力的看台上。
因为他的出现,喧闹声嘎然而止。上万生灵,包括豪华观礼台上盛装浓抹的王族成员,统统起立,默然鞠身致礼,包括他的后——那张惊艳的面容,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而不是他。
他点头示意,而后入座最高空席。祭祀场即刻恢复疯狂。她没有选择地乖乖立于他身边,学着其他婢女伺候着——端茶送水,递水果饮料,玉扇送风……他侧身而卧,一副慵懒之态,千年如此享受他人伺候,纵然察觉不到何为不妥。她心里愤然,恨不得捏上百个虫子放他身上。
仙羽山千年,她和师父相敬相依,从未想过得人如此伺候,或者如此伺候着别人。
“上善可有应邀观礼?”他突然侧目询问端坐于身侧的魅后。
“上善近日身体不适,未能赶至。”魅后浅声应答,却禁不住多望轻羽几眼,似有话想问,却又忌讳开口。
此时祭祀场早已吆喝声震,群魔乱舞。那出场之势再次震撼着轻羽的记忆:树皮装乱舞,粉色红裙列队,三大祭司祭台致礼,直至最后那白衣妙龄少女被拉上祭台,双手双脚均被绑在空中,拉成一个“大”字形……
神祭祀?!
不是说错过吉时,便不会再祭?
轻羽心口顿时堵塞,阵阵冷汗。
那女子,定是菱兰。不过是个凡间女子。她自私的想活,就如她自私的想活一样,何错之有?
她并不恨菱兰。那日醒来,她庆幸自己活着,更庆幸自己终究是扰乱他们的吉时。今年的祭祀怕只能到此为止。在这盘古开天的神魔乱世,她能做的,怕也只能帮这女子挣个多一年的凡人寿命。
她这唯一的庆幸,终究敌不过他们。
他们的王,可会真正甘心臣服在神脚下?在他眼里,那凡人的生命,不过脚底一粒沙,存在与不存在,有何区别?而周围这些可怜的跟随者,疯狂的欢呼着,不过是在寂寥中找些消遣娱乐罢了。真正崇拜这个神圣信仰的又有几个?
此时一主祭司突然挥手,场中顿时安静无声。只听他简短念了一段文字,像是宣布一个死刑。他们给这女子的是——鞭刑至死。四个大汉前后围绕那具白衣躯体,狠狠地抽打起来。鞭如刀刃,带血和肉满天横飞。
那该是怎样的一种痛?她分明是活体,却未曾发出一声喊叫。受虐者哭天喊地,施虐者会更为兴奋。她的沉静,让周围人兽妖魔觉得无味起来。而轻羽却是全身哆嗦,她何曾见过如此酷刑,更无法想象那女子所承受的伤痛。这恶魔之地如入烈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