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若大人的莲子玉冰羹在哪?”
一个丫头冲入伙房朝他们嚷道。二八立即转身,从橱柜里端出一碗羹汤,小心放入托盘,并细心盖好,双手捧到丫头身前。
“若大人这几日无进食胃口,多亏你这羹汤。待若大人有些好转,我定给你请功。”丫头接过羹汤笑着离去。
轻羽心里一愣。若大人?难道指若冰?那日逃生,不知她伤得如何?
见她神情恍惚,二八不得不竖起食指在她眼前晃动几下,唤回注意,然后直指长木桌上各种蔬菜。选,切,割,砍……一日下来未有半刻停歇,她累得腰酸背痛。幸而二八让她负责熟食,宰杀牲畜轮不到她插手,这日子还算可熬。
终于盼到收工,已是月上梢头,万籁沉寂。她草草噎下两碗饭菜,跟着其他打杂女子回住地。她们住的地方就在伙房后院,不过几十步路之遥,片瓦遮头之地。穿过后院百步有个天然瀑布,似人工打造,专供她们沐浴所用。由于冬季寒冷,她们分发到些热水,再提着到瀑布边参合冰水,简单洗浴。有些女子早已习惯寒冷,直接跳入瀑布沐浴,倒也省事不少。
住地几十间厢房,约莫十名女子一间,草席铺地,一枕一被。洗浴回来的她早已累到极点,毫无精力四顾。一个看似领头的女子望着她,同时指着地上一席位。她立刻乖乖躺下,几乎是闭眼即刻入睡,累到根本无法思考。其他姐妹也极度劳累,很快厢房里便只剩沉重的呼吸声。
前半夜睡得死沉只因太过劳累。几个时辰后拾回些气力,她开始睡得不安。毕竟是陌生地,而这连日折腾,她早已学会睡得警醒。迷糊中听到一阵嘈杂,她立刻惊醒过来,只闻身侧一女子低低道:“何事如此嘈杂?”
她回望女子一眼,摇头表示不明。接着其他女子陆续起身,好奇相望。明显嘈杂声是从屋外传入,似无数急行脚步参杂着吆喝声。忽然“砰!”地一声,她们厢房的门给推开,所有女子“唰!”地躺下,这假寐之术练到炉火纯青。她跟随局势,躺着大气不敢喘。
“这里还有个空位!”一男子冷言。
“要不是一路死伤过半,府里缺人手,我早弄死她,省事!”另一男子狠狠应答,同时“啪!”地一声,从肩上甩下一躯体到地上。
“多些两位大人。”一女子怯生附和着。
“走!咱们去喝一杯!难得跑伙房!”一阵低笑之后,厢房随即恢复安静。
良久才听到有人挪动,有人低语:“到底何事?”
“是个姐妹。”
“醒醒!醒醒!”有人试图叫醒新来的。
“她好像受伤不浅。”
“我去放风。”
有个身影立刻溜到窗边,接着屋里亮起微光,几个姐妹迅速起身,轻羽也好奇地跟过去。只见地上躺着一女子,披头散发,浑身是血,印迹未干,一看便知是刚刚受过重刑。一姐妹好心递过半杯清水,另一姐妹小心扶起那女子,轻轻撩开她散落长发。长发粘着脸部伤痕,似触动到痛觉,女子微微抽动,却不吱声。
段程程!待看清那副面容,她几乎月兑口叫出这名字。
“我记得她,她是三千七!”不等她开口,身后一女子已叫出声。
“都是受苦姐妹。”抱着段程程的女子小心喂食清水,而后道,“大家都去歇息吧,明日还要干活。千七会活下来的。”
微光熄灭,女子们挪回自己地铺不再言语。轻羽躺在自己铺位,拼命抑制翻滚而来的心痛。眼泪和怯弱丝毫无用,她只有坚强地活着,才有希望找到无名,才有机会改变这一切。
“唔唔唔——”清晨第一声鸡鸣,姐妹们便陆续起身。
“千七?”忽闻一姐妹惊讶道,“你受伤太重,今日就暂且休息。”
她闻声望去,见段程程早已起身,正坐在草席上警惕地打量四周。她急忙跑过去,轻声问:“姐姐可好?”
见到她,段程程紧绷的脸即刻舒缓,小声问:“此地是?”
“伙房!上善府的杀手可不是那么容易做的。”身后传来一女子细语,想必她也是新人,那日入府大闹一场该是入了她的眼。
“呵呵!既然还活着,就有机会。”段程程抬头望着女子,轻笑一声。
“你——”轻羽面透担忧神色。
“放心!我这副骨头得天独厚,岂能轻易毁之?!”段程程“呼哧!”一声弹跳起身,朝着之前让她歇息的女子道,“姐姐无需过虑,我只需更换这身衣物,便可做活。”
“你们可叫我阿十。千九,你带她去沐浴。一时辰后回伙房即可。”说完自称阿十的女子急速离去。
轻羽立刻翻出干净衣服,带着段程程往后院瀑布急步离去。大清早不是姐妹们沐浴时辰,此时山涧小泉只有她们两个弱小身影,倒显得宽敞起来。段程程直接跳入冰冷瀑布,水中退去衣物,游得欢畅。良久才冒出水面,全身上下满是刀痕,深浅不一,看得轻羽不得不低头,无法直视。
“呵呵,这些不过皮外伤,不碍事。”段程程笑道。
“他们为何如此待你?”她禁不住问。
“还用说?吓唬其他呗。魔道规矩,不能乱。”
“为何不想他法?想成上府杀手,也不能拿命做赌!”这个浅意道理段程程该懂,命乃万事之根本。
“呵呵!只能赌命。我未曾料到若冰自始自终都未出现,反而碰到一群恶棍!”她愤然。
“若冰?”
“嗯。若冰,上善府杀手尊!身为女子,据说她非常惜女子之才,只要得机会亲见。可惜那日我不怎么走运!反遭那群畜生……”她再次潜入水底,不再吱声。
一女子落入他们手里,岂能好过?轻羽想着都打抖,更何况段程程亲身经历。而若冰,上府杀手为何效忠无名?想起那日她拼死护她逃生,却是奉无名的命令。
“哈哈,至少我还活着。他们的脸孔我都记得,总有一天,他们会死得比谁都惨!”段程程突然冒出水面,仰头狂笑,声色尖锐。
师父,你可听到?这个城池里的生灵,何时得以安然?
她仰望苍天,心底呐喊着,忽然转望水面好奇问道:
“你为何想成上府杀手?”
此时段程程已缓步上岸,正利索套上干净裙服。听到她问,猛然抬头,眼带杀气冷声应答:
“在这妖魔界,只有强者才能生存!难道你不知?”
字字道出弱者的苦楚。自从进入这城池,她看过太多杀与被杀,若不是无名……她多么希望自己不再是无名的负累!多么希望能凭借自己能力存活!
“据说千年前若冰不过一小妖,如今妖魔界敢动她的寥寥无几,城池内凡人更是闻风丧胆!”洗去污秽尘泥和血迹,段程程露出净白面容,带着几道刀痕,笑得勉强。
“其实上次是若冰带我逃离的上善府。她该是重伤在身,所以你未能引起她的注意。”她坦然。
“会有机会的!”段程程拍拍她的肩,转身离去。
带着仇恨和苦楚,她将如何走完今世?
望着段程程的背影,她忽然感慨万千,若自己也能成为一名杀手,至少无名不必时刻担忧!至少她可保护自己!更或者,她可和无名并肩作战,平定城池之乱?!
那日伙房她得心应手,心里多份期望便多份活下去的决心!若冰的丫头依然按时来取莲子玉冰羹,她暗地取下手腕银丝线偷放羹中,并亲手奉上!那是指路寻找无名的丝线,可惜自从上次逃出上府,她再也看不到那道银光。不知无名身在何处?更不知他和上善那一战,伤势如何?
如此多个日夜,她逼自己不去思念。如今希望重燃,她再也抑制不住心底那份冲动!若冰,待你得知我在此地,定要记得告知无名!想到此,她望着不远处忙碌砍骨的段程程,心念道:我们,一定会是上府最好的杀手!
可一连过了几日,都未见动静。她寝食更为不安,常常夜里噩梦中惊醒。命悬一线,她不也在赌?惶恐不安度日如年的让她消瘦,寒冬未过,她已身染恶疾。
那日她未能按时苏醒。她们发现时,她正全身灼热,嘴唇干裂,迷糊叨念不成语。她听到她们呼唤,想睁眼应答却毫无气力挪动沉重的眼皮。脑里混沌模糊,只知自己嘴里一直叨念着名字,似叫师父又似无名!
“可要上报?”
“他们要是知道,她只有死路!”
“恶疾传染,多留一日,我们都得陪死!”
“上次那姐妹不是……”
“即使我们不报,过几日他们也会过来盘查。伙房不留病者!你我皆知!”
“如何是好?”
“若冰!”
“千七!你去哪里?!”
……
最后那几句对话她听得清晰,挣扎着想起来阻拦段程程,无奈气力皆失,身体完全失控,无法挪动半步。命乃一切之根本,此刻她垂死,还能有何奢望和能力去阻止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