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口中的奴隶洞原是个极深的**,昏暗潮湿,阴冷无光。除了洞口隐约可辨,根本望不见洞内之物。此时一身透蓝的怜儿正高立洞穴前。头顶盘起波形发束,几只淡兰花簪点缀。面带粉淡,神色高昂。玉指持金笛,身后跟着两名彪悍怪魔。
“我最后问一次,你到底是不是无名之城里的那个王?”只听她大声质问。
黑幽暗穴里无声无息。
“不说?!我耐性可是有限!”怜儿冷笑着。
依然无声回应!轻羽已归神族守护,天地间还有什么可吓得倒无名?
怜儿双眼晶莹闪亮,金笛触到唇瓣,魔音随即飘入洞穴。深处传来低沉的铁链移动声,似无法强忍痛苦而不得不做的挣扎?
“怜儿!”带着落烟元神的她忽然冷静叫道。
魔音立刻停止,怜儿回头望向她,脸~上甚是惊讶。
“你爹爹让我来和你谈谈。”她前移几步,平静道。
“呵呵,你凭什么?”怜儿不自觉退后一步。
“就凭狐妖一族女眷皆归我管。”她淡然。
那日狐王宣读她为狐妖后宫之首时,怜儿不也在场?
“那是爹爹一厢情愿,可不是我们。七夫人要统管妖界,还需修炼千年!”怜儿不屑应答。
“你若想魔音控他,必先保他活命。如此折磨,他怎会服你?他若自行了断,你这魔音不也空谈?无厉害作战工具,魔界妖界要捉拿你,岂是难事?”
“呵呵,你太小看幽灵之音。天下金狐只有两只,如今一只已死,另一只怎会容易找到?即使给爹爹寻得,要重新**魔音律,至少需要五百年。你觉得他们会愚蠢到杀我?”
“何需杀你?天下有上千种手法让女人生不如死,难道你不懂?死,太过简单。难道你觉得自己能忍他所忍?”说着,她斜眼望向深穴,再回视怜儿。那张略微稚气的脸微微变色。
“再说,你这魔音不也需要再练百年?今日你还未曾强大到可对付妖魔两界!”她加强语气。
“那要我如何?你自己看!”怜儿忽然失控高嚷,跟着洞内燃起几束火光。顺着她手指方向,只见角落里一块平坦岩石上满是碗灌。
怜儿继续道,“这里有上百种药物,都是绝好治伤药。他不肯吞服,我能怎样?还有这些食物,都是厨子精心烹饪,他不肯……”
她缓步走到平石一侧,仔细端详那些药罐。手指挑起其中一些,正要亲自品尝。红莜立刻上前,抓住她手臂,暗示不可。
“呵呵,我再愚笨,也不会毒杀爹爹的爱宠。”怜儿回望送食的小狐妖,厉声道,“那些食物拿过来。”
她们之前跟踪而至的狐妖端着盘子,一直哆嗦地站立一侧不敢发声。毕竟被跟踪的是他,若为此丢命也很正常。此时听到狐令,他急速闪至怜儿跟前,巴不得赶紧送完食物可以逃离。
“狐媚之术,我怎比得过你?拥有上百佳丽的,依然为你丢魂;可和神族媲美的,只愿独唱空台;决意渡入空门的,可还守情不忘?今日,你若能让他喝下这碗药,吃下这些食物,我便留你此地。”
这些话言道过去,震心的不是她,而是凤莞。即便选择沉魂于体,不去思考并不意味着可以抹去过去。和狐王的婚约,夫人之位不似做假?师兄那番空台戏唱,可含几分真意?而一心想见的佛门深地,断尘缘却誓死相护,可谓无情?
看似得宠于天下,可狐心千年的孤寂,又有谁懂?最后宁可沉睡不醒,弃这具费心修炼的完美之躯于个落荒的元神,可悲可叹!
“怎么?!你如此辛苦乔装,不就想混入我的地盘?”见她恍惚,怜儿大叫,“难道你不是想留此地?”
回神的她冷笑着接过狐妖手中托盘,步入深穴。红莜立刻取下石壁火把,紧随其后。身后传来怜儿几声得意的浅笑。
待看清角落里那具曾经强健高傲的身姿时,她几欲无法控制。若不是红莜及时阻止,她不知自己会疯狂到何种地步?
他们可曾当他是个活物?
被巨粗铁链死套颈脖和四肢的他,身陷石壁深处,杂乱的长发遮住整张脸孔。微弱火光下,只见满是伤痕的躯体,结痂再裂,化脓溃烂。无数蚊虫苍蝇欢快飞舞,尽情享受腐肉。曾经质地上品的衣衫早不能遮体。**肌肤上渐渐消失的网印,可看出诛天链已取,代之的却是这些粗链条。
可见过野兽穿衣?那曾是他的戏言,他不会在乎,可她在乎!
“忍天下不能忍,必有奇迹。可,命乃根本!”
定神片刻,她才启言,手中托盘依旧微抖,发出低微碰撞声。红莜立刻把火把挂墙一侧,接过她手中托盘。
“轻羽不会让你死在此地!”
她说得极细,低若蚊虫萦绕震翅,随后端起那碗药汤,正欲先尝几口。心念着,是药非药,她总得亲自判断一番。不料无名突然睁开双眼,眼光似剑割痛她手腕。那眸子依然魅惑无限,微光下更加迷幻!她竟然凝固在那瞬间,身体无法动弹!脑海深处画面翻飞……
过去,现在,还有此时无法感知的未来?
“轻羽,这无名之城里,也有一带着神诅咒的孩子,坚强地活着。你一定要醒来,去见你爹爹!”——她看到容器里那个未能成形的胎儿,感受着那女子殷切的祈盼。
他们的孽缘起于神族那场杀戮,同城同生千年,却是擦身而过的缘分!
缘续于追师父的神息,却落入他的圈套!断不尽的是情丝,暗地滋长……
曾是他的贴身婢女,怎会忘记那次半醉半醒的他,带着她一同落入浴池。当时他那低沉而富磁性嗓音,如今想来魔咒之力未减!
“你,如此仰慕这池水,不如……”
梦里偷窥他的过去,更懂那身高贵与权威,生死无惧的渊源所在!
魔域狩猎,丹红之毒无情,百只双头鳞龙入侵更为惊恐。然他只有力地吐出四个字“带她离开!”同时药丸再次入她喉。最后她竟毫无知觉,醒来时已回到温暖小屋,炉火茶香!
不记得到底有多少场大战,他只愿自己面对!
那场梦做得真实,还记得他的耳语:“你可有名字?”
“菱兰。”
“菱兰?我会记住你的。”
他给她一个承诺,王的承诺。可惜妖魔之域,权利相衡,他用他的方式保护着她。
那场神祭,她用最美的身体换回他最后一眼:
师父,我不能就这样死去……高高在上的王啊,乞求你,再看我一眼……
那一眼,换得几世情缘!
他固执地留她活在身边,她却固执地要去改变他的生活。可惜,当时的她不知自己根本没有时间去眷恋!
“仙山烤肉,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客,客观,可要来一串……”
记得那时还是卑微婢女的她,不知何来的勇气,“唰!”地把烤肉递到他唇边,良久才敢半抬眼睑偷望一眼。
“呵呵!”
怎会忘记他那声轻笑,和空中留下的余音“梦游结束”?
当她误入魔道,失去理智,手持短刃杀尽几十名司女孩童时,他却冷然应对。
“她们迟早要死于非命,何必大惊小怪。”
“她的恶行可是众人目睹!”那是他的后——魅珞,欲除去她而后快。
未见长剑出手,在场的随从全部死于那场阴谋。
杀戮,死亡,还有无尽的尔虞我诈,她如惊弓之鸟颤抖地躲在他怀里。宫墙的坚固,他寝宫里的温泉之浴,洗不去她的恐慌!
“这城池得本王恩宠,乃是极大荣幸。”他如是说。
“我,我不是这城池的人!”她坦白。
“不是又怎样?”
……他捧起粉颊,摄住红唇。池水轻荡,无法熄灭情焰,似有耳语:
你会恋上魔!魔心诱惑,毫无良方可解!
凡生半世,他带她游走整个城池……误入魔域,他为她披荆斩棘的,又何止那几个魔头?
断天谷,情定几世,无法回头。
她想要的——
“我想要的,你愿意给么?”
“嗯!愿意!”
吻落桃花,从今不再祈盼下一份桃花运!……
——我想要的,不过是你这一刻的温柔,属于我一个人的温柔。用我不到百年的生命,在最美丽的时候,留你瞬间的永恒……
她拼命想逃出城市时,他固执地留她。当她无法离弃时,他却倾尽千世的温柔,让她带着最后一吻印,离开他的护界。
“轻羽……这一次,怕是不能让你睡了。”
她怎会忘记他的轻唤和最后那眼,写尽心痛和沧桑?
那次,他是真的放手!可她不能让他放手!
百年后,她以神的姿态重新站到他面前……最后留下的,却是魂魄锁剑,永藏他心间!
……
七夫人有着轻羽的记忆,分毫不差!
当她终有能力移开自己视线时,才意识到在不知不觉中,早顺着他意,把那碗汤药递到他唇边。而他喝得点滴不剩。
“夫人,夫人!”红莜轻唤,掩饰不住喜悦。
找回自己意识的她,轻声道:“你可否喂他些食物?”
红莜立刻点头,置手中托盘于地,端起饭碗小心喂食。此时的无名已重新闭上双眼,不言不语吞食几口饭菜。她转身踱步至洞口,强忍着心口的疼痛。此时不是七夫人,而是带着轻羽沉痛记忆的她,无法再多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