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显的,无名喝得比昨日多了些。怜儿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她心里何尝不是安慰。待安顿好无名,怜儿如同昨日,换小宫女送来美酒佳肴。一杯下肚,她忽然兴致大起,扯过一抹轻纱,小舞一曲。怜儿看得心欢,顺手拿过古琴,曼妙弹奏,配得恰到好处。
人生奇妙难测。无论前世多少恩怨,在某一时刻某一地点,往往可成为朋友,无需多虑明日的恩怨情仇。她和怜儿之间便是如此。
待酒足饭饱,舞尽琴歇,她们促膝长谈。话题从怜儿下嫁魔首开始,那日混乱场面依然存留在脑海里。她心里一直有个结,虽早已猜到答案,此时却忍不住问道:“你答应下嫁魔首,可是因为他?”说着,斜眼望了望躺在床上的无名。
“不错。”怜儿也答得干脆,“自从一凡带走无名,我四处打听,才知无名被囚禁在皇城。我求爹爹相助,反+.++被讥讽。琥珀山脉里的无数狐妖,可谓毁于无名之手。如今要爹爹出手相救一个敌人,若无利可图,爹爹岂会答应?”
“当时我记得,万魂香曾提到过,魔首想娶的本是她?”
“我也是后来才知。之前只知魔首曾来求爹爹婚赐一女,后来大家都相传选中的是我。爹爹也一直逼嫁,却不知那场婚礼本是魔首为姐姐准备。”怜儿,苦笑道。
“是啊,记得魔首看到你时,确实也很惊讶!这其间怕只有狐王知道内情。”
“其实当时爹爹设计的是一个摧毁魔族,重整妖魔两界的计划。我假意同婚,利用酒宴之际一举进攻魔族要地。却不料早被魔首看穿,早已暗里迁居他乡。我们精心设计的毒酒和火焚,毁其势率不到万分之一。”
“那日万魂香出现,可是为了救你?”
这两姐妹看是仇恨至深,关键时刻还是相互救援。怜儿冒死冲去东神殿,虽不是出于自愿,最终还是救出姐姐万魂香。那日婚宴,这姐姐虽迟迟不肯出现,最后还是以己之身,换出妹妹自由。想到此,她抬头望她一眼,欲言又止。
“呵呵!其实那日魔首并未强娶我的身体。衣衫凌乱,不过是搜索我身上的金狐玉笛。爹爹千寻万找,想不到最后一只金狐,早已臣服魔首脚下。想必这也是魔首虽知下嫁不是姐姐,却也夺我入洞房。”
原来那些金银珠宝陪嫁之物,皆不是魔首想要。他唯一在乎的,是怜儿怀中那只玉笛。谁知千辛万苦,玉笛最后却毁在金狐手中,狐死笛残!记得小金狐死前的唯一心愿,是救无名。她禁不住望着无名,心里呼唤道,无数心愿,你如何忍心就此放弃?
陪着无名,时辰总是过得飞快。待怜儿回去更衣梳洗,她得以回到无名身边。握着那双含带粗茧的双手,她细声道,“今夜的故事,你想听哪一部分?可否想听轻羽百年求神那段?”
无名手指微微抖动。她兴奋地俯,望着他的双眼,急切道:“你也在努力的苏醒,是不是?”
无名的眼睑跟着抖动几下,她几乎以为下一刻他会突然睁眼醒来。可惜翘首祈盼了半响,无名最终还是昏睡过去。
“也罢,即便你无法醒来,想必轻羽的故事还是你最想知道的。那一百年神族修炼,无论多么艰难困苦,她始终不肯放弃。无论神君恒天对她多么关爱,她亦无法接受那份感情,只因心里有你。你可知她是羽铃族的后裔,命中注定无法修炼成神!最后依然冒死赶回无名之城,只想把你带出水深火热之中,带你去见你们的孩子——小念!”
“轻……羽……”无名干裂的嘴唇里,断断续续吐出这两个字。
“是的,轻羽,你不可能忘记。她的七魂六魄,此刻还深锁在你的心间。可有感应到她的哭泣?”她觉得自己说得有些残忍,但若不如此,如何唤起无名生存的意念?
那夜过得有些平淡,她不知不觉伏在床边,沉沉睡去!直至深夜被怜儿唤醒,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小屋,洗漱更衣。打理干净正要赶回香阁居,突感背后有双手臂紧抱住她腰身。她吓得几乎惊叫。一双大手立刻捂住她嘴唇,耳边响起熟悉的话语:“是我,狐王!”
她定下心神,支吾几句,狐王才放开她。
“你,如何进得此地?”她问得有些笨拙。
一凡和爱轩皇不在,万妃能放她进来,当然可再放一个狐王。
“呵呵!当日你只说见他一眼,如今看来毫无离去的念头,我怎能不亲自来探望?”他说的有点无奈。
她低下头避开他的眼光,低声道:“我朋友重伤,未能醒来,让我如何安心离去?”
“一凡和爱轩皇虽被公子莲纠缠于九重天,但时时都有回皇城的可能。我当然不能置你于危险之中。”他冲上前紧紧抓住她的双肩,先下手为强。
她不做无谓挣扎。本来就是自己失言,此时说再多也是借口。
“和我回去,这里不是你的天下。”狐王温柔道。那是来自内心的呼唤,她怎会感觉不到?
“一凡不会杀我。”
“可我会担心。他当然不会杀你,却可软禁个百年,深宫后院毫无自由。”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情。
“我想等他醒来!”她略带乞求地眼光望着他。
“他服食过量魔魂散,外加非纯正魔音几度摧残!没有几十年自行调理,不会苏醒。”狐王冷然道。
“你,你清楚他的重伤根源?”她急切地追问。
“难道你忘啦那些日子?我潜心钻研魔魂散,你日夜思创幽灵之音。是我们共同努力,才使得魔魂散和魔音成为天下绝配!一凡和艾轩皇再怎么有音乐天赋,离纯正的幽灵之音还有些距离。他们想操控无名,还早着呢!”
这话说得她连连后退几步。万料不到,原来这幽灵之音始创于七夫人凤莞。难怪自己弹奏起来得心应手。起初以为是借得落烟的记忆,却不料这琴谱不过是原创人重弹而已。
“还记得你和红莜在北神殿雪山里时,红莜给你带回的那把古琴——无字长琴,就是当时你创琴谱时,日夜弹奏的器具。”狐王继续道,同时眼里闪过一丝对她过激反应的惊讶。
“呵呵!年岁久远,我老得几乎都忘了。”她自嘲一笑。
“你确实忘了。懂用魔音控制魔魂,却忘了如何解魂。今夜你若随我离去,我便教你如何唤醒无名之法?”狐王软硬兼施,实非得以。
“我若离去,又如何救得了他?”
“你留下更救不了他。怜儿和万妃自会保他衣食无忧,身躯不腐化。”说着狐王再次步步逼近,看来她再如何不舍,也不得不走。
“好,我即刻随你离宫,但你定要答应我,唤醒无名。”她不再逃避,随后落入狐王怀里,跟着他离开深宫后院。
不料那一别却是两百年。
七夫人早已苏醒,重新拥有修炼千年的狐身。守其诺言,一直守在狐王身边,重振狐妖家族。落烟的元神又回到虚无缥缈之境界,以空无之态飘荡在浩瀚的天地之间。
之后每月在望海崖上,七夫人都会高弹一曲,据说那是解魔魂散的反调。上万狐妖死于魔音召唤之下,七夫人不可能忘记。而落烟的元神每月必到,静心聆听,不落下一曲一音符。追随着魔音,她一直关注着无名的点点进步。
如此孜孜不倦,跟着岁月流失过两百年。
平时闲暇之日,她也会偷偷飘到九重天,远远望着神君殿。感慨万千,却一步也不敢靠近。深知那里面,有着她挚爱的神君恒天,和前世无法解开纠结的落烟。神合需要两百年,原来无名也陪她沉睡两百年。然,守在他身边的,却是狐妖怜儿。
一凡和艾轩皇掀起过几次人族大乱,却被公子莲一一化解,根本不上神族的眼。如此折腾几番,最后一凡还是难逃命运,空度佛门。修炼金身,不死不腐,亦不超生!一凡之子太子宴十五岁登基,背后操控的当然是艾轩皇和万妃。万妃留怜儿和无名在深宫,毫无其他反对!
很多时候,她也会想起师父。这天地恒梦看似无解?难道她要追随这梦境,直到遇见真正的神者落烟?掐指一算,将要好几百年。她的世界,没有无名,亦没有神君恒天,要如何度日?
那日忽然想到轻羽山上的文爷爷,还有那三岁孩童——小念。其实这个寻找亲儿的过程,她本不想去触碰,该是留给无名的最好记忆。只是有时候无法控制自己的思念,几度梦里空转,哪怕无法抓住任何实物,她也决定去见见这个孩子!
流落凡间的他们爱情的结晶。百年之后,虽忘记几度前世,却因小念丝搬牵连,亲情不断。那些九重天的日子,和妖魔谷的点点滴滴,她又如何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