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衿和晏少卿在房间里缠绵难分,事先回了房的老爷子却没什么睡意,戴着老花镜坐在书房里看了一幅画,便抬头唤了晏管家一声。
“可是困了?”
晏管家原本就站在他身边,关切问。
老爷子笑着摇摇头,沉思道:“少卿说那小猫儿身体不好,底子弱,你觉得这百日宴是不是不该大办?免得冲撞了孩子的福气。”
“您先前可不信这些的。”
晏管家笑了笑,似是喟叹地说了一句。
“老咯,有些事该信还是信一些的好,权当求个安心了。”
“那您的意思是?”
从小在晏家长大,若论忠心孝顺,这家里怕是没人比得过晏管家,可他兢兢业业这么多年,倒是从未有一丝逾距之处。
这种需要做决定的事情,别说替老爷子拿主意*了,建议他都很少给。
晏老爷子当然也习以为常了,只是看着他笑了笑,叹气道:“罢了。你给香江那边去个电话,将空明师父请过来。”
“好。”
晏管家这下爽快地应了,直接去打电话。
距离两个孩子百日宴原本也就剩下几天时间而已,他这电话打过去,香江那边几个晚辈自然不敢怠慢,隔日下午,就大费周折地请到了空明大师。
能被老爷子知晓,空明大师自是不俗,时年九十一岁,不仅是国内外佛教界著名的高僧,更是一位精通书法、绘画、篆刻、乐理等诸多艺术的集大成者,这几年名声大作,寻常人别说请了,见一面都难。
晏家能请到,和顾家老爷子也有点月兑不开的关系。
晏少卿他外公和这位大师私交颇深。
是以——
空明大师七月六日到了云京,见过晏家老爷子之后,当天下午,便被顾启云接去顾家大宅了。
晏仲宁兄妹俩的百日宴翌日才开始筹备。
等到七月八日,也就按着空明大师的建议,小范围地请了一些至亲好友,在晏家大宅里低调地办了一场。
晏少卿和姜衿所求无非两个孩子健康平安,倒也没任何异议。
送走了客人,云若岚回到大厅,心情却是阴郁到了极点。
晏少卿的孩子,百日宴大办她原本就不乐意,可老爷子当真听了空明大师的建议,低调地办了一场,她仍是不乐意。
原因无他,老爷子在宴席上对晏少卿夫妻俩看重的意思太明显了。
简直偏心至极。
孩子过个百天而已,先是大费周章地让空明大师给建议,又要求晏家小辈尽数回来,宴席上对两个还不会走路的小东西赞不绝口,更可气的是,他将晏家那一对老坑玻璃种的翡翠平安扣给了那两个小东西。
倒也不是说她稀罕两块翡翠。
主要那两个平安扣来历不凡,据说晏家祖上出过一位巾帼将军,那平安扣是在她得胜归来之后,宫里一位太妃请了御用的能工巧匠,精雕玉琢之后,亲手相赠。
那位姓晏的年轻女将军有一位同胞兄长,因而这平安扣做了一对。
这传言是真是假暂且不可知。
总归——
这一对平安扣对晏家来说意义非比寻常,先前她知道了这一对东西,明里暗里给晏平阳说了好几次,想要来给自己一双儿女。
结果呢,晏平阳根本不当一回事。
他不开口,这总不能由她开口去向老爷子讨东西,怨愤了一段时间,之后,也就慢慢将这东西抛诸脑后了。
虽然老爷子没将东西给她,可就连晏少英和晏少安那一对兄弟也没得到不是?
那对兄弟是双胞胎,论起来先前也是颇得老爷子宠爱的。
云若岚愤愤地想着,下意识抬眸朝两个孩子的方向看了过去。
晏仲宁在晏平春怀里,晏仲灵则窝在李婶怀里睡觉,夏天热,老爷子又不怎么能吹空调,幸好这大厅占地面积大,窗户多,通达透风,因而即便到了盛夏也不至于热得让人难以忍受。
晏仲宁兄妹俩穿了同一质地的软绸薄衫。
上衫是圆领套头的款式,因而领子比较低,显露出小孩粉白肌肤的同时,又让那两枚平安扣完全凸显了出来。
老爷子应当是准备了有些日子。
眼下那两枚平安扣经过了后天保养,更显水亮通透,纯净无暇,虽说并非眼下市面上最为抢手的帝王绿,优异质地却也毋庸置疑,编织而成的红绳从扣眼里穿过,以白色玉珠在顶端固定,彰显出喜气,同时又显露出一丝洒月兑随性的贵族底蕴来。
可恶至极。
云若岚看着看着,对上晏仲宁一脸活泼的笑意,心里堵得很,转个眼再对上那只小猫儿眯着眼睛的懒样子,更是不悦。
自从有了这两个,她一双儿女被映衬得没了存在感。
就说晏平春吧,先前对晏少晖也算是疼爱有加,眼下大半时间倒是放在晏仲宁身上了。
所以说啊,人心就这么古怪。
没什么比较也就没什么伤害了,她怎么能容许放任这样一对兄妹,抢走这晏家所有人的关注呢。
凭什么!
云若岚深吸一口气,心里也没有丝毫疑虑了,就是今天了,无论如何,她非得将这碍眼多时的四个人赶出晏家去。
心思百转,云若岚一个劲地说服着自己,总算将满腔愤怨渐渐压了上去。
客厅里晏家一众人难得见面,送走了宾客后也就无所事事坐着聊天了,一眨眼,就到了傍晚时分。
罗伯特和晏管家陪着老爷子在楼上书房。
大厅里佣人来回穿梭,已经开始准备晚饭了,后楼里休息的一众人也基本出来,坐在沙发上,热热闹闹地闲话家常。
人很多,两个小宝贝又抢手,姜衿这个当妈妈的倒是有了空闲。
眼见她拿着一个女乃瓶往厨房走,云若岚笑着拦了她,嗔怪道:“洗女乃瓶这些事也不晓得让阿姨去做。得,我来吧。你去楼上,让老爷子下来吃完饭。”
女乃瓶被她拿去,姜衿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毕竟——
叫老爷子下楼用饭这件事,一向都落不到她身上。
云若岚却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提点道:“老爷子今天心情好,可是将你这个孙媳妇夸上天了,待会多说几句好话哄哄,老爷子指定更高兴。”
“嗯,那我去了。”
今天家里所有人都在,云若岚一直满面春风,眼下又提点自己,想来也有几分顾全大局的意思在里面。
姜衿应声上了楼,边走边想。
怀孕期间她为着孩子考虑,不能和云若岚发生冲突,倒是不曾想,安安稳稳的日子就一直到了今天。
她心里其实很矛盾,家里气氛一天比一天好,老爷子笑口常开,晏哥哥和他父亲的关系也一日日趋近缓和,的确算好事。
可同时——
叶芹的事情始终压在她心上,纵然姜煜给了一个云若岚没什么大问题的结论,她还是无法相信的。
她一方面始终想让她罪有应得,另一方面,又实在不忍心打破家里现有的和谐宁静。
上楼这一会工夫,她不晓得叹了几声气。
胡思乱想着就到老爷子书房里,姜衿站在门口笑着道:“爷爷,该吃晚饭了。”
“我们这盘棋也刚下完。”
晏老爷子看见是她,心情很好,笑呵呵地站了起来。
对面的罗伯特也叠着手站了起来。
他最近在和老爷子学习下围棋,姜衿知道,也就笑着同几人说了两句话,一起下楼。
熟料——
出门没一会,罗伯特突然笑道:“手机好像忘了。”
晏管家一愣,暂时松开老爷子手腕,让姜衿扶着,侧头朝他道:“稍等一下,我去拿。”
罗伯特颔首,随和地笑了一下。
眼见他在原地等,朝着书房方向张望,姜衿便笑着看向老爷子,柔声道:“大家都等着呢,我先扶您下去。”
老爷子一只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笑着应了。
姜衿扶着老爷子走到了楼梯拐角,正想提醒他小心台阶,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首旋律低沉的英文歌。
是罗伯特的手机铃声。
两人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罗伯特接通手机笑着道:“嗨,苏珊……”
他话音刚落,姜衿便觉得手腕突然被人扯了一小下,几乎在瞬间,晏管家看着她的方向大惊失色,疾呼,“老爷子!”
“爷爷!”
姜衿倏然回神,眼看着老爷子从楼梯上栽了下去。
脑海里一片空白,她目光定定地追寻着,恐惧和慌乱瞬间席卷了全部的心神,吓傻了一般,呆站在最高的那节台阶上。
晏管家风一般从她身边跑过去,在拐角处跪倒稳住了老爷子。
罗伯特也不知什么时候收了手机,紧追而下。
两道惊慌的喊声自然早已经惊动了楼下所有人,偌大的客厅几乎在瞬间便安静了下来,随后,便是一阵纷乱急促的脚步声。
“怎么回事?”
最先奔过来的晏平阳急声喝问道。
问完他便直接跪倒在老爷子边上去查看,在他正对面的晏管家下意识抬眸看了姜衿一眼。
姜衿一愣,几乎无法思考,踉跄着后退了一小步,一只手紧紧地握着栏杆,喃喃道:“我不是故意的……”
她不过就听到铃声下意识看了一眼,什么也没做。
老爷子突然松开她手栽了下去。
不是她!
晏平阳随后而来的目光简直能杀死她,姜衿在这眼之下突然就僵硬得动不了了,朝着众人看来的方向,摇着头解释,“不是我,是爷爷……”
是他自己没站稳的。
可——
她也没扶稳啊!
要是晏管家扶着,这件事肯定不会发生的。
明知爷爷年纪大了,下楼梯这种关头,她怎么还能分神呢。
姜衿一句话尚未说完,可眼看着老爷子倒下去就没能起来,她剩下的解释根本无法出口。
她要说什么才好?
是爷爷没站好自己掉下去了?
那她在旁边,作用呢!
怎么办?
巨大的压力和恐惧彻底压垮了她,她似乎看到了人群里的晏少卿,又似乎看不清她的脸,从始至终,她只能清清楚楚地看见晏管家那张脸。
诧异、震惊、压抑的怒气,以及,眼神里无声的谴责……
一只手紧扣着扶手,姜衿却几乎站不稳。
“爸他怎么样了?”
一道焦急的女声打破了这看似诡异的平静,姜衿只觉得耳边眼前总算重新动了起来。
“都别堵在这。”
她总算听见了晏少卿的声音。
“啊!”
一道不敢置信地轻呼却又响起,她居高临下,眼看着云若岚猛地收回了手,颤声问,“爸他……他……”
随着她这一声,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楼梯上有地毯,老爷子摔下去倒是未曾流血。
可——
他已经百岁了。
从高处栽这么一下,结果可想而知。
姜衿几乎站不稳。
晏平阳已经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大手猛地扣住了她纤细的脖颈。
“爸!”
晏少卿正扶着老爷子检查,眼见他三两步上去到了姜衿跟前,忙是提高音量唤了一声,开口道:“一息尚存,爷爷兴许还有救。”
晏平阳却好像没听见一般怒瞪着姜衿,大手收紧再收紧,脸上的肌肉都快速颤动了两下,压低声音咬牙道:“你最好祈祷老爷子没事,他若是……若是……”
他后面的话根本说不出来。
姜衿却第一时间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若是丧命,她就得陪葬了。
“打电话叫救护车,快。”
晏少卿简单查看了一下,急声朝边上人交代了一句,侧身退了些位置,将老爷子交到晏少英怀里。
他两步冲上台阶,一把握紧了晏平阳的手,“爸!”
一个字让晏平阳侧目。
“不去看着你爷爷,你还过来护她?”晏平阳简直气急攻心,压低声音吼了他一句。
晏少卿铁青着脸掰开他手腕,上前一步,站在最高那节台阶上,挥手把姜衿护到了身后。
姜衿呼吸不畅,整个人难受地弯下腰去。
晏少卿一只手捧住了她泪湿的脸,停顿了一下,出声安抚道:“别怕,爷爷不会有事的。”
姜衿不敢抬头。
她清清楚楚听见他的声音在抖,她看的见他的腿,他西装裤裹着的两条腿也几乎站不稳,明显地颤抖着。
他在害怕。
她从来没见过他害怕无措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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