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八月十五,月圆人团圆,吃月饼赏月是千百年来亘古不变的习俗。
今年和往年不同,白日里举行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晚上帝后设夜宴犒赏群臣。
奢华的大殿内,宫女们不停地举着托盘在其中穿梭。
夜宴的菜品不再是御膳房出品,而是请来南北各地的大厨,各展所长,凑成一桌丰盛的筵席。
往常宫宴,御膳房要提前准备,等宫女们上菜,热菜变成了冷盘,食之乏味。
“各位大人,菜品还剩下今日最后一道,富贵满堂。”
礼部官员在高台上主持,不住地咽口水。
从早忙到晚,只有中途才喝了一碗冷茶水,现在又饿又累,但是帝后不到场,群臣只能等候。
富贵满堂并无特别出彩之处,中间是一块用芝麻花生,核桃仁等干果镶嵌的大月W@饼,被分成若干小块,其余的小格子是红艳艳开胃的蜜饯果子。
“蜜饯果子来自大吴,正是大吴出产的特色。”
蜜饯颜色晶莹透亮,大小匀称,更得小姐夫人的喜爱,众人眼睛盯着托盘,迟迟不肯下手。
一个小太监上到高台,在礼部官员旁边耳语几句,帝后为了使众人不拘谨,今日就不出席了,来日方长。
放众人鸽子的二人,此刻正在京都的外城。
今年百姓们特别活跃,外城的大街小巷,挂着自制的灯笼,老少拖家带口的赏月,赏灯,赏景,街道上人潮汹涌,不时地传来清脆地笑声。
万俟玉翎换了一身暗色系的长袍,莫颜则是花枝招展,夫妻二人不约而同地贴上面具,丝毫不惧怕路人的目光。
夜风清凉,沁着花香,人们驻足赏月,脸上带着淡淡地笑意,眼中是对生活的憧憬。
这种美好的气氛感染了莫颜,她相信,未来定会天下太平,百姓们都能吃饱穿暖,让大越成为一片净土。
夫妻相携,言谈间上了桥,桥的两侧有护栏,很多未出嫁的姑娘蹲在栏杆边上放河灯。
月光下的河水颜色幽深,几十盏颜色各异的花灯随着水波的方向流淌,河面上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其中一盏绿色的荷花灯最是显眼,烛火映照着荷花瓣,驶向未知的远方。
“这些,都不及你的做的南瓜灯。”
万俟玉翎忽然想到那年正月十五灯会,莫颜做的鬼脸灯,后来被他妥善保存起来,洞房花烛夜,是喜房中最独特的风景。
莫颜翻了个白眼,这算是耻笑吗?
当年,她空有个草包名声,自然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花灯,斗灯她是不会参加的,不过是为了糊弄凑数而已。
“夫君,听说人要是总怀念过去,就代表老了。”
莫颜不承认她在报复,虽说没听到他的笑声,可万俟玉翎晚勾起的唇角已说明一切。
他的面具普普通通,那一双眼睛,在月下熠熠生辉,比星辰更加闪亮,不同于人前的清冷,是那么柔和,让人沉醉其中。
“为夫老了吗?”。
万俟玉翎定定地看着莫颜,趁着人群都在赏景,他低下头,浅啄莫颜的唇角,故作深沉地道,“恩,有桂花的味道。”
莫颜哭笑不得,她刚吃过桂花馅的小包子,唇上还有一层桂花糖,被万俟玉翎吸了个干净。
她家皇叔大人永远是那副清冷不喜多言的模样,经常让人下不来台,对一切都是淡淡的。
当然,那是成亲以前,不是现在。
莫颜是被欺骗的无知大众中的一员,等她后知后觉察觉到有些奇怪的时候,宝贝和宝宝都生出来了。
“看来,为夫要证明自己是不是老了。”
万俟玉翎见自家娘子含羞带怯的模样,心中微动,满含深意地看了看她高耸的胸脯。
“没个正经。”
莫颜跺跺脚,摆月兑万俟玉翎的手,向前跑了两步,转身对着万俟玉翎挑衅掉,“要证明,你就来追我啊!”
夫妻俩旁若无人地在街上追逐,引得赏月的百姓们围观。
人们很是羡慕,看样子是对年轻的夫妻,感情真好,应该还没有小娃吧。
成亲有了小娃又不一样,要为生计发愁,男人们想到自家的娘子唠叨柴米油盐的样子,其实,刚成亲那会,她们也有过不识愁滋味的青葱日子。
莫颜灵巧地在人群中穿梭,还没跑出多远,就被万俟玉翎拉住手。
大越没有那么开放,搂搂抱抱不成体统,但是夫妻间拉手,却可得到众人的体谅。
“夫君,你看,那边摊子前的老头,好像是师父。”
莫颜站定,顺着人潮的缝隙向前看。
在路的两旁有很多摊位,胭脂水粉,衣衫布料,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应有尽有。
小贩们不会放弃今夜这个赚钱的好时机,摊位占满了整个长街。
夜晚下衙,官差们管不到,只有城防军巡逻,防止发生抢劫打架斗殴等事件。
祝神医穿着灰扑扑的褂子,蹲子,脸上戴着众人熟悉的老头子面具,身旁被他遮掩了半个身子的妇人正是胖丫。
“师父真是的,总是这种装扮。”
莫颜抱怨几句,祝神医最讨厌别人提及他的年纪,却偏生喜欢打扮成糟老头子的模样。
到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夫妻二人不好站在原地,携手向祝神医所在的摊位而去。
“老伯,您看看咱们卖的小衣裳小鞋子,针脚细密,不伤小娃的皮肤,都是我媳妇一针一线做出来的!”
小贩打量下祝神医和胖丫,心中猜测二人的关系,公公和孙媳出门采买的也不是没有,他何必大惊小怪。
看两个人穿着打扮,至少也是殷实人家,他就把价格提上去三分。
“老伯?”
祝神医挑了挑眉毛,对称呼很不喜,他有一种上前痛揍小贩一顿的冲动。
“一条小衣衫,细棉布的你能要一两银子,还不如去抢!”
胖丫更激动,脸红脖子粗,京都的水土就是不同,卖东西都这么坑人。
小娃穿的衣物能用多少布料?几十文顶天了,小贩狮子大开口,真当她是傻子?
一两银子等于一千铜板,光买白面馒头,够胖丫吃上两个月的,用堆成小山的馒头换破布片,太不合算了!
胖丫生长在乡下,干农活是一把好手,缝补却是惨不忍睹,歪歪扭扭,和蜈蚣差不多。
再过几个月,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了,总得提前准备点衣物。
晚上出来逛街,祝神医和胖丫对小摊上孩童穿的小鞋子爱不释手。
“老伯,咱们做生意讲究的是诚信,布料的成本就要几百文了。我王二不是第一天在这摆摊,你孙媳怎么说话呢?不是砸我的招牌吗?”。
小贩更生气,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棉布分好几种,他用的是大吴走货来的,轻薄透气,要是在铺子里,还不止这个价钱呢!
孙媳,孙子媳妇?这辈分差距有点悬殊。
莫颜捂住嘴,憋笑的滋味不好受,胃部抽疼,她把身体的重量全部靠在万俟玉翎身上,才没倒下。
万俟玉翎眼中带着浅笑,夫妻二人静默地在后方看热闹。
“瞎了你的狗眼!”
这下,祝神医火爆的脾气上来了,忍无可忍,“她明明是我的媳妇!去你娘的孙媳!”
“您过了花甲之年了吧,还能行?”
小贩得知自己误会了,讪讪地,看身边的女子梳着妇人头,他就没好意思说孙女。结果还是猜错了。
小贩小声地自言自语道,“吹什么牛,看着就像一条虫。”
祝神医习武,耳力好,听后更是怒不可赦,小贩言外之意是他不行,暗暗指出胖丫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种。
岂有此理!
“咳咳,算我倒霉,说错话,这套小衣裳外加那个鞋子,七百文给你,成本价,我媳妇手工钱都不算在内。”
小贩模了模鼻子,有些心虚,人老了,最怕被别人说,那妇人肚子根本看不出,没准是假怀孕,哄骗这个老家伙的。
人家已经够可怜了,他还是不要火上浇油的好。
小贩认错态度诚恳,祝神医想要再次发作不成,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七百文正合算,胖丫才不管对方说什么,得到实际的才是真的,掏出荷包,付了碎银子。
祝神医心有不甘,本想找小贩的麻烦,给他下点不举的药粉,让他晚上变成一条虫,余光见胖丫低下头小心地抚模着小衣裳的料子,眼角眉梢溢满笑容,他的心突然就软了。
胖丫肚子里的小生命在慢慢地长大,那是他的孩子。
头顶处挂着一盏盏花灯,抬起头,就能看到灯火交相辉映,祝神医深吸一口气,这一刻,他无比满足。
“抓贼啊,抓小贼啊,小贼偷了我的荷包!”
人群中,传来一声凄厉地尖叫,紧接着,一个身材短小灵活的男子推开人群,快速地向前奔跑。
胖丫被人群波及,一个趔趄,正好撞到身后一小娃的糖葫芦。
瞬间,带着亮晶晶糖霜的糖葫芦滚落在地,被蜂拥的人群一脚踩扁。
小娃瘪着嘴,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嚎,而一对年轻的夫妻正抱着小娃哄着。
对方不说赔偿,祝神医和胖丫脸热,非要重新给小娃买一根。
前方,小贼被百姓们围追堵截,垂头丧气地跟在赶来的城防军身后,走远了。
正好不远处有卖糖葫芦的车,一个头发胡子花白的老人守在摊子前,上面的稻草编织成的柱子上插满了糖葫芦。
用全部家当做糖葫芦,只为多得几个铜板,谁想到生意并不好。
老人愁眉不展,与人群中的喜庆祥和格格不入。
“今儿我和夫君请客,请小娃们吃糖葫芦了!”
莫颜找了个台阶,大喊一声,喧闹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
“这位小娘子,可是家中有什么喜事?”
虽说比较奇怪,但是人们并未质疑,而是表现出善意。
“是啊,是大喜事,八月十五是我和夫君大喜的日子。”
的确大喜,莫颜从南平王妃升职成为皇后娘娘,撇开太皇太后不谈,她是大越最尊贵的女子。
百姓们误以为是二人成亲的黄道吉日,纷纷祝贺,说了不少吉祥话。
小娃们排着队,眼巴巴地看着糖葫芦。
糖葫芦一支要好几文,很多做爹娘的心疼孩子,却舍不得,只肯给买一文钱一块的麦芽糖。
卖糖葫芦的老头儿笑得牙不见眼,糖葫芦是红色的,而大红色代表喜庆。
今日大越新帝登基,普天同庆,是个好日子。
三言两语,人群中再次喧闹起来,很多百姓三五成群,哼唱起了小曲。
祝神医认出二人,囧了囧,他的徒弟总能收买人心,到处忽悠人,这下用糖葫芦就得到了众多人的祝福,真合算。
大越皇宫内,同样热闹无比。
皇上不在,满朝文武及家眷就放松多了。
大殿上方有一处高台,舞娘们跳舞为夜宴助兴,整个大殿回响着丝竹之声。
女眷这边被单独隔着镂空的屏风,开辟出一处小天地来。
饮酒取乐是男子的喜好,众位官家夫人围坐在一处闲聊,谈论起封后大典上,皇后娘娘的风光。
叶宛西面色相当不自在,这些赞美之言,足以在她的胸口上戳一个窟窿,痛彻心扉,鲜血横流。
心里最隐晦的秘密被人摊开,放在众目睽睽之下。
若不是她最近表现良好,根本不会得到进宫的资格,叶宛西一直被软禁在相府。
万俟玉翎到南边接莫颜,出使大吴,不在京都。叶相夫人就把叶宛西放出来,让她逛街,参加聚会以排解苦闷。
京都的夫人小姐并不知道内情,内心对叶宛西是同情的。
才貌双全的美人,好不容易入宫为妃,谁想到一切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好比梦一场,醒来后,什么都没了。
叶宛西是叶相千金,有娘家依傍,叶相和夫人对她有所愧疚,基本要求都能尽全力满足。
“叶小姐,一个人喝闷酒呢?”
夏若雪心里记恨叶宛西,没错,如今无论是永平侯府还是夏家,都要靠着莫家才能在京都立足。
树倒猢狲散,这个道理夏若雪明白,雪中送炭的少,火上浇油的多。
她和莫颜之间,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关系,夏若雪不指望莫颜当助力,不拆台就阿弥陀佛了。
本以为还有时间享受荣华富贵,可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
夏若雪是聪明人,当机立断,她用重金派心月复准备了马车,参加宫宴过后,她只身前往北地找袁焕之。
那个衰人,想要甩开她可不是个容易的事,她手里有几张底牌,必要的时候可以用来威胁他。
“不愧是宫造,这酒的滋味不错呢。”
叶宛西不想和夏若雪逞口舌之争,二人在前段时间言归于好,转眼,一言不和,说翻脸就翻脸。
几年前,她们二人都是令人瞩目的京都高门千金,被众多小姐围拢着谈笑风生。
如今,叶宛西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袖子,上面戴着玉镯更显空荡,她的脸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要靠厚重的妆容才能遮掩她下眼的青黑。
夏若雪的圆脸变成了尖下巴,倒是比叶宛西精神好了不少。
“叶小姐应该很失望吧,没有见到他。”
夏若雪冷静地观察片刻,见叶宛西眼中难掩失望,眯了眯眼,二人彼此心知肚明,那个“他”到底指的是谁。
有时候,叶宛西很迷惑,她为什么会有这份执着,是爱还是因从未得到过。
叶宛西想过放手,她发现,万俟玉翎的身影一直在她的脑海中,从第一眼见他,到此刻。
只要她活一天,就要得到,这种疯狂的念头充斥她的整个脑海,她不惜一切代价,甚至愿意让叶相府所有人陪葬!
叶宛西眸中复杂,让狠心的夏若雪不禁软了心思。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夏若雪放下执念后,对同样癫狂的叶宛西有了同病相怜之感,难得地软下口气,劝道,“皇上和皇后娘娘伉俪情深,任何人都插不进去,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那也不用你多事!”
叶宛西把酒杯重重地放在桌面上,立刻引得不少视线。
夏若雪恼羞成怒,气得拂袖离去,关她屁事?算她狗拿耗子了。
她恨不得莫颜去死,在心里却不得不承认,万俟玉翎对莫颜的深情。
夏若雪离席,叶宛西芒刺在背,总觉得那些夫人小姐在议论她,她不需要同情可怜,她是叶相之女,那些人,算是什么东西!
叶宛西离开大殿,独自一人,顺着宫墙边夹着的小路走。
今夜的月色皎洁,月光铺洒在青石板路上,把人的身影拉得纤长。
叶宛西拖着裙摆,抬起头望着高高的宫墙,曾几何时,她也是笼中的鸟,期盼可以重获自由的那天。
一旦梦想成真,她的内心又好像缺失了什么东西,变得空落落的。
宫内的各个殿宇,她早已走了无数遍,对每一条路都不陌生。
穿过前面朱红色的大门,就是后宫的地界,前方不远处,是妃子们最喜欢的御花园。
那里是不受宠妃子们最爱聚集的场所,常年寂寞,寄情于花草,这也是她们唯一可以碰运气的地点。
正直八月十五,菊花盛开的季节,叶宛西喜欢菊,因有人曾赞过她,人淡如菊,如今看来,不过是表象罢了。
御花园格外的宁静,夜里花朵绽放,幽香四溢,可并没有她喜欢的菊花,而是一丛丛,一簇簇火红艳丽的玫瑰。
月光下,花瓣上点点滴滴的露珠,闪着明亮的色泽,娇女敕欲滴,叶宛西的脑海,浮现出莫颜的面容。
“叶小姐。”
一道温柔打断了叶宛西的思绪,她抬起头,看到凉亭处坐着穿白色衣裙的女子。
女子带着面纱,手挽着轻纱,恍若从画中走出来一般,明媚的眸子,比月光更皎洁。
“你是,冯小姐?”
“是我。”
冯牡丹站起身,淡淡地点头,如主人一般招待着,“叶小姐,不如进来喝杯茶?”
这里是大越皇宫,不是大吴丞相府后院,可冯牡丹礼仪得体,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来。
不过是品茶而已,叶宛西颔首,压下心中的怪异。
冯牡丹将来是要给叶相做平妻的。消息传到相府,叶相夫人大怒,摔了二十多年钟爱的骨瓷茶碗。
相府低气压持续好长一段时间。后来派人打听了冯牡丹的底细,叶相夫人又慢慢地变得平和。
做相府的当家主母,呼风唤雨,这些年爬床的心思大的丫鬟也不少,冯牡丹身份再高贵,也是个屈居人下的平妻。
嫁到大越,要按照大越的规矩来,灌上绝育汤,冯牡丹翻不出风浪来。
“听闻叶相千金琴棋书画皆通,不如弹奏一曲如何?”
冯牡丹面前,摆放着古筝,本打算今日夜宴对万俟玉翎下手,顺便构陷莫颜。
在满朝文武面前放浪形骸,就算是万俟玉翎爱重,也要顾及自己的体面和皇室的威严吧?
不声不响地准备多日,却被告知帝后同游,放了百官的鸽子。
计划还未等实现就流产了,冯牡丹气得想撞墙,变得疑神疑鬼,莫非莫颜真是被上天所庇佑,不然为什么运气那么好?
一个人的力量有限,冯牡丹打听清楚,叶宛西对万俟玉翎觊觎良久,和莫颜很不对付。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如联起手来,相信叶宛西也不愿意让她进叶相府的大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