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几日,莫颜处于忙碌中,其程度超过了万俟玉翎。
宫里一堆烂摊子,大事小情的,都需要她做决定,比掌管南平王府更繁琐。
好在太后体谅她刚入宫不久,对一切不熟悉,派来宫嬷嬷从旁协助,莫颜这才没乱了手脚。
面对婆婆,莫颜很是恭谨,她不知道说什么好,表现得恭恭敬敬,总不会出错。
太后常年礼佛,很少见人,对人淡淡的,却意外很喜欢宝贝和宝宝这两个小的。
据墨冰所言,是因为兄弟俩第一次去太后的宫殿,太后正在礼佛。
宝贝和宝宝学着太后的模样,虔诚地下跪,抿着小嘴,有模有样地参拜。
就是这一个动作,立刻得到太后青眼。
太后多年隐忍不出,穿着肃静,可库房里的体己不少,大批大批的运到莫颜的寝殿,那天把她吓一跳。
一连过了十日,解决后宫琐事,莫颜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想到前几天得到的消息,她紧锁双眉,眯了眯眼。
“墨冰,永平侯府什么动静?”
“永平侯府夫人缠绵病榻,这几日有些糊涂了。”
大吕氏曾犯过中风,现在旧病复发,这次来势汹汹,嘴歪眼斜,全靠丫鬟婆子贴身伺候。
“夏若雪,还是没有消息?”
大吕氏得病,和夏若雪离家出走不无关系,她心虚,以为是袁焕之背地搞鬼。
前几天雨夜,担心受怕,中风再次发作。
袁焕之通敌叛国,只要和袁家挨边,必将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万俟玉翎登位,永平侯府失去圣心,变得岌岌可危,若是中间再有点什么事,那真是让人活不下去了。
骄傲如大吕氏,也不得不放段,去讨好自己的亲妹妹,希望借着亲戚的关系,让妹妹吕氏美言几句。
“回娘娘的话,夏若雪身边信任的婆子,是当年皇上安插到护国将军府上的探子。”
墨冰解释其中的因由。后来袁家人连夜逃跑,下人们只带了几个家生子的心月复,剩下的,都被抄斩。
万俟玉翎本打算让人手撤回,谁料夏若雪看上了那个婆子,连带着婆子的儿子也被她带走,阴差阳错地进了永平侯府。
于是两个人得到新任务,继续在永平侯府卧底,看看永平侯和袁焕之暗中是否有来往。
“原来是这样。”
莫颜摩挲着手中的玉镯,心不在焉地道,“夏若雪千算万算,却没料到二人的身份。”
这样也好,跟着夏若雪到北地,看看这人到底在搞什么鬼,没准有收获也说不定。
“正是,京都埋伏不少袁家的人,夏若雪离京,看似隐秘,说不定,早被那边得到消息。”
阳光正好,光线透过窗纱射进内室,在黄花梨木的桌子上,映下道道金光。
莫颜眨眨眼,纤长卷翘的睫毛隐藏了眼底的神色,夏若雪,非除掉不可。
不过眼下,似乎并不是好时机,暂且留着,还有利用价值。
莫颜一身宫装,眉间贴着三片桃花瓣的花细,细白如瓷的脸上擦着薄粉,唇脂用了桃花色,她举手投足透露着优雅,在优雅中,不经意地展现着妩媚。
万俟玉翎贵为皇上,夫妻二人的生活却没有太大的变化,平日各忙各的,到了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用膳,那才是温馨甜蜜的时刻。
“墨粉,快到巳时了吧,你去宫门前迎一迎。”
今日吕氏递了牌子,带着陈英和小女乃娃豆豆,家里亲朋众多,都进宫不太方便。
“臣妇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
吕氏等人进门后,正要规规矩矩地下跪,被莫颜上前阻止。
当皇后就这点不好,出门走一趟,旁边跪着一圈人,她通常假装没看见。
反正早晚要习惯,可让亲娘下跪,她还真怕折寿。
“娘,大嫂,你们这是干什么!”
莫颜跺跺脚,面色嫣红,多了一份小女儿的娇羞,好比未出阁的少女。
两年多未见,陈英愣愣地看着莫颜,脑海中是二人在西园诗会初见的场面。
那会,莫颜虽是个美人胚子,却青涩的像个未熟透的果子。
如今大不相通,莫颜身量拔高不少,前凸后翘。难得的是,生产后,身材没有走样。
姐妹二人许久未见,没有一点生疏。
陈英迈着大步,上前拍了拍莫颜的肩膀,“谁让我们的颜颜是皇后娘娘,礼不可废!”
离得近了,莫颜仔细打量陈英,陈英也没有多大的改变,浓眉,水灵的杏眼,眉宇间带着英气。
陈国公府蒙冤受屈,对陈英是不小的打击,莫颜很怕陈英心里对莫家有怨怼。
“颜颜,你别多想,我岂是不能明辨是非的浑人?”
陈英坐在椅子上,接过豆豆哄了哄,小包子进宫还没睡醒,唇边的口水亮晶晶的。
当年事发,莫中臣和吕氏自身难保,被万俟御风关押进天牢,若不是有万俟玉翎斡旋,后果不堪设想。
陈国公府,本是被判了谋逆的大罪,满门抄斩,也是多亏万俟玉翎看在莫颜的面子,为陈家谋算,总算留得血脉。
如今,陈国公府平反,陈英又恢复了尊贵的身份,她的娘亲还活着,是不幸中的万幸。
“老大媳妇,把豆豆给颜颜看看。”
陈英未过门,吕氏却从未否认过陈英的身份,也是让京都那些有心思的女眷止步。
莫颜当了皇后,莫家身份地位水涨船高,无人问津的纨绔子弟莫轻雨,被吹嘘得神乎其神,成了北地领兵夺城的大将军。
长子莫轻风未成亲,佳丽们都不在乎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孩儿,一门心思往上凑。
陈英未婚先孕,在京都不是什么好名声,名门闺秀,对她的所作所为,嗤之以鼻,背地里冷嘲热讽的不在少数。
“大嫂,你就坐在那别动。”
小娃醒来哭闹足够让人头疼的,眼下莫颜还有重要的事情说。
陈英坐在原地,心里暖暖的,这声“大嫂”代表认可她的身份。
如果不是吕氏去北地,陈英没打算回京都。
有些事,做了就不后悔。莫轻风若不愿意负责,就当她眼瞎,这辈子不会再嫁人了。
莫家的态度一直很明朗,私下里,陈英改口管吕氏叫娘。
“这小娃,鼻子和嘴巴像大哥。”
眉毛很浓,像陈英多一些。
吕氏对大孙子非常满意,欢喜地道,“豆豆不爱哭,就是喜欢睡觉,和你大哥小时候一模一样,眼睛也像你大哥呢。”
爷女乃带着家人来京都过八月十五,吕氏的意思是,留着他们过年。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在一起,日子和和美美,有滋有味。
爷女乃他们都是老实本分的庄户人家,一听说进宫,连连摆头,他们怕给莫颜丢人。
“也好,娘,你回去给大堂哥写一封信,让他尽快到京都来。”
莫颜想到万俟玉翎的安排,心中一动。
举贤不避亲,莫轻云是个条热血的硬汉,必然不会干克扣的伎俩,自家人的品行,她还是信得过的。
战死沙场的士兵,抚恤银子数目巨大,最好确保能顺利地发到每家每户人手中。
吕氏点点头,朝堂的事,不好细问,她突然想起什么似得拍了拍头,“瞧娘的记性,那个小娃,到底是谁家的孩子?你怎么带进宫了?”
此举不妥,万一被文武百官误会,以为是皇上的私生子,平添波折。
“娘,女儿正要说这件事。”
莫颜不避讳陈英,把到泸州前前后后的所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包括李家公子得了花柳病,卫子纤被泼污水等。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期!”
吕氏多年说一不二,是个火爆脾气,听后气得拍桌子,拂袖而起,声音尖锐,吵醒了陈英怀中的豆豆。
豆豆伸伸胳膊伸伸腿,睁开迷蒙的小眼,打了个呵欠,口水顺着嘴角流出来。
他扭过头打量下四周的摆设,见没有什么感兴趣的,又闭上眼睛,呼呼大睡。
“都是祖母不好,吵醒我们的豆豆。”
吕氏轻声哄着,见豆豆又睡着了,这才松口气。
“墨冰,去把我准备的礼物拿过来。”
莫颜这个做姑母的,自然不能小气,送豆豆的长命锁,璎珞和项圈全部都是大吴最好的匠人打造,做工极其精细。
吕氏和陈英谢了又谢,话题再次回到卫子纤身上。
“纤纤那丫头,哪遭过这么大的罪啊!”
吕氏听闻,从最开始的气愤中镇定下来,眼里有了水光。
她和刘氏是手帕交,二十几年的交情,对卫子纤很疼爱,大惊大怒后,突然有些伤感。
世道对女子苛刻,得了这个名声,是一生的污点。
就好比陈英,和莫轻风生米煮成熟饭,吕氏不情愿,但是她还是尊重了儿子的决定。
当时情况特殊,既然为莫家添香火,两个人情投意合,吕氏就不追究细枝末节了。
陈英有同感,对比卫子纤,她真是太幸运,得到的是婆家人全心全意的尊重。
莫轻风有些事上不着调,但对陈英是真心疼宠,二人因为她守孝,暂时未举行仪式,宴请宾客,但是庚帖交换了,她就是莫家的媳妇。
“团子几个月时大病一场,一直没好利索,李家人不闻不问,只知道用燥热的药材给他补身,若不是我发现把他带走,这小娃命不久矣。”
团子在李家那边已然成了死人,无人关心。
李守备的心思都放在新出生的孙子上,全心全意地照顾,为此特地花重金在京都请了有经验的婆子。
“把卑贱的妾生子当成宝贝,也就李家能做出此等事。”
吕氏揉揉胸口,满面愁容,“你刘姨母也是,这么大的事,藏着掖着,没写信告诉我。”
刘氏没写信,是不想给莫家添麻烦。
彼时万俟玉翎还未登基,众人的眼睛都放在莫家身上。
万一和李家矛盾冲突过激,会得个多管闲事,以势压人的名声。
卫知府和刘氏不愿意求人,当时也不晓得情况的严重,家丑不可外扬,为了团子隐忍。
“颜颜,团子留在宫中不妥,不如我带回相府去。”
吕氏思量片刻,道,“这娃在宫中,万一你刘姨母进京,来看他不方便。”
知府夫人,没有资格进宫,把团子留在相府是最好的选择。
莫颜犹豫片刻,宝贝宝宝和团子玩的挺不错,她心里是不想把他们分开,但吕氏说的很有道理。
“你放心,皇上给府上派去了不少人手,月俸银子不用相府出,你爹笑得合不拢嘴。”
吕氏撇撇嘴,堂堂丞相府,五进大院子,只有不到三十个下人,说出去在京都也算是奇葩。
万俟玉翎看不下去,为了安全起见,安排一队护卫日夜巡逻,还有几个会武的丫鬟婆子。
丞相府管吃管住,不用出银子,这些人能免费干活,怎么的都划算,莫中臣分外满意。
莫颜眼角抽搐,她能想到爹爹占了便宜的模样,简直就像只偷腥的猫。
罢了,人总有点爱好,爱财,爱占点小便宜总比喜好强。免得弄一堆小妾姨娘,搞得府内乌烟瘴气。
莫颜待客的花厅金碧辉煌,位于主位是一张金黄色的凤椅,扶手上镶嵌着几颗红色的宝石,背后则是凤凰展翅的图样。
在角落摆设的都是前朝的古董,独具匠心,既奢华又有底蕴。
陈英环视一周,以前作为陈国公府的孙小姐,她曾经和母亲,祖母一起进宫请安,宫内似乎和现在有很大的不同。
听说新皇万俟玉翎将宫内重新修缮,为迎合莫颜的喜好,看来传言是真的。
在羡慕的同时,陈英不免有些隐忧,她是藏不住心事的人,把情绪都写在脸上。
“大嫂,可是有什么烦心事?是不是我娘为难你了?你只管说出来,我保证替你做主。”
说完,莫颜俏皮地眨眨眼,又赶忙捂住嘴,眼神飘忽对看向吕氏。
“你这丫头,你娘是那样的人?”
吕氏嗔了莫颜一眼,教训道,“都是做了皇后的人,还是这么不稳重,当着外人面,可不要掉链子。”
“娘,你女儿什么演技,您不知道吗?”。
莫颜昂首挺胸,若不是这样,怎么能搞定清冷的万俟玉翎,还得是靠她本身的魅力。
“噗……”
吕氏差点笑喷,气氛顿时轻松多了。
陈英见此,说出心中所想,她来之前和莫轻风说过,但是莫轻风不放在心上,她又不好直接和吕氏提。
新皇登基,早晚要选秀,那会后宫添了人,莫颜的日子还能那么轻松吗?
陈英没有什么心机,可毕竟是在高门大户长大的,腌臜事没少经历,耳濡目染,她自己吓唬自己。
万一后宫进了心狠手辣之人,该怎么办?
作为皇上,后宫只有一人,这在历史上还未有过。
万俟玉翎初登位,能因此事和文武百官较劲?
“我嫁的是这天下最好的男子,我相信他。”
选秀这个问题迟早要被提起,不过又能如何?
万俟玉翎的心意不会变,两个人同生共死,任何人都无法插足。
百官有想法是百官的事,和她有关系吗。
谁是君谁是臣要分清楚,万俟玉翎岂会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殿门大开,一道明黄色的身影站在原地良久。
万俟玉翎听到莫颜的回答,带着寒霜的黑眸慢慢地变得柔和,神色变幻莫测,他迈着大步进入花厅。
“臣妇参见皇上。”
吕氏带着陈英下跪,看到莫颜坐在原地没动,吓得心跳差点停止,不住地使眼色。
夫妻之间自有相处之道,可对方是皇上,是大越的王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那能一样吗?
此刻,吕氏甚至后悔自己疼爱女儿过了头,没有早早地让她学习规矩。
万俟玉翎习以为常,对着吕氏摆摆手,“岳母何必如此客套?”
话虽然清冷,听上去却不是那么没人情味。
“夫君,你不是在御书房处理政务吗?”。
莫颜没起身,她亲手倒了一杯茶给万俟玉翎,“喏,加了两朵昆仑雪菊,有明目的功效。”
吕氏战战兢兢地起身,又被莫颜的称呼来个惊吓,还是陈英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吕氏,她这才没倒下。
死丫头,怎么称呼呢?那是皇上!
吕氏面部十分纠结,连笑容都显得很勉强,内心掀起巨大的波澜。
万俟玉翎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坐在旁边的位置。
太监呢?皇上无论在用膳还是用茶水前都有专门的人试毒,防止有人心怀不轨地暗害。
二人表现的很平静,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好像,这才是夫妻之间的相处模式。
能见到万俟玉翎,莫颜的眸子里有不掩饰的喜悦,她把视线立即转移到他身上。
桌下的双手交叠,如此小动作瞒不过吕氏,她瞪了瞪眼睛,心里想着,自己不如晕过去算了。
莫颜十五岁及笄那日嫁给万俟玉翎,二人成亲后,很快去了南边。
吕氏总担忧女儿会受气,被欺负,又担心她自小被宠坏了,根本不知如何取悦男子。
“正好岳母进宫,不如用过晚膳再走。”
万俟玉翎不善言辞,却能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得明朗,“御膳房那边吩咐过,会送两桌席面到相府。”
吕氏和陈英留在宫中,相府那边有御赐的膳食,想这么周到,着实难得。
莫颜圆圆的眸子有瞬间的错愕,她模了模鼻子,心虚地笑了笑,这些她自己都没想到。
吕氏再度被刺激,真有这么宠媳妇的?她和莫中臣是京都百官中夫妻的典范。这么看,相差甚远。
女儿,终究比她有福气太多了,至少皇上不抠门。吕氏在心底碎碎念。
莫颜心里甜滋滋的,皇叔大人这么做,为的是她的脸面。这样,爹娘能跟着少操心。
“岳母,轻风曾说过他的性子不适合做官,不如到宫中,给宝贝和宝宝开蒙如何?”
莫轻风文采风流,是大越难得的青年才俊。无论诗词还是骈文都是一绝,书法,书画上的造诣深厚。
排除本人稍稍有些不靠谱之外,别的无从挑剔。
他是宝贝和宝宝的亲舅舅,必然会用心指导。
陈英眼皮跳了跳,心中暗想,皇上一定不知道那家伙的真面目,才提出让他给小皇子们启蒙。
万一那厮犯了老毛病,又偷偷模模地看可怎么办?
陈英抬起头,给莫颜送过去个求救的眼神,脸上火辣辣地。
莫颜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大哥莫轻风如今到了及冠之年,不可能常年在府中赋闲,总得找点事做。万俟玉翎无疑给了他最大的体面。
宝贝和宝宝还小,开蒙也比较简单,教小娃识字,暂时不用担心包子们会被带歪。
这是喜是一桩,吕氏再拒绝,就显得不识抬举了,她替莫轻风满口答应。
吕氏以为进宫就是陪着女儿说说话,谁想到一天之内受了那么多的刺激。
食不言寝不语,在饭桌上彻底被打破。
万俟玉翎亲自动手给莫颜夹菜,都是她平时爱吃的那些,吕氏默默地埋头吃饭,捡回掉在碗中的眼珠子。
平日夫妻二人也是如此,并不是刻意做作,在他们眼中正常的行为,已经让吕氏和陈英难以下咽了。
宫女嬷嬷们被刺激次数多了,显得很镇定,远远地站着,不打扰一家人用膳。
出宫时,吕氏拉着莫颜的手,竟无语凝噎,她不得不承认,自家女儿天生就是运气好。
想到莫中臣,吕氏磨牙,忍受他小气忍了这么多年,这次非让他放血一次不可。